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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冷笑道:“你说的轻巧。大老爷如今有了琏儿和琮儿这两个儿子,还缺儿子不成。她要是生个儿子出来,我还不至于气恼,她生的是嫡子,琏儿也是嫡子,虽说琏儿居长,可大老爷早被她拿捏住了,凤丫头又做下那等事,只要稍稍挑拨一下,不愁大房不内斗。可她生个女儿,与琏儿没半点妨碍,只怕众人捧着还来不及……偏偏二丫头又是个木头,针扎上去也不知道哎呦一声,旁人就是想挑拨也挑拨不出事来。”
周瑞家的听了这话,也不假思索,忙笑着宽慰王夫人道:“话是这么说,可大太太既然能生孩子,日后保不定还有身子,这回是她运气好,下回就……未必能逃过太太的算计了。”
王夫人眉头一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恨恨道:“下回,哪来的下回?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元春那事没了消息之后,老太太待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外人瞧着亲热,可说起话来,哪一句不是直刺着我心窝子,偏……偏我又不能分辨。再说,那天花的主意,又不是我拿定的,老太太拿着我出气也罢了,谁让我是儿子媳妇呢。可老太太待薛家,也是话里有话,里头外头,我是丢尽了体面。那泼妇倒好,她撕开面皮不要,连老太太和大老爷也敢打敢骂,一丁点不对,也不管赤天白日,不搅得阖家不安是誓不罢休。这回又让她躲过了,等出了月子,还不知要怎么搅事闹腾?”
周瑞家的听说,不由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天花的主意虽是老太太拿定的,可老太太没让王夫人动邢芸身边的丫头呀,是王夫人自做主张,觉得老太太的主意不保险,特意拿了两个过来奉承的丫头作筏子。
这是存了心不把贾母放眼里,贾母知道了,能不生气么,她还没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呢,再加上王夫人唆使王熙凤放贷那事,贾母只是言语敲打,没有当众给王夫人没脸,已经是很给王夫人面子了。
就连这回稳婆的事,不也是王夫人上赶着搞事,多嘴多舌,才害得贾母的算计落了空。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面上周瑞家的却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劝道:“太太放宽心,老太太这是一时之气,太太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还怕这一时半会吗?大太太那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自有老太太伸手料理,太太何必弄脏手呢?”
王夫人微微怔神,过了一会儿,才满含伤心道:“我倒能忍,只是怕元春在宫里,就是想忍也不能够。偏还有邢氏这样的下贱胚子,想方设法的编排了言语去折腾她……元春进宫还不是为的贾家,日后封了妃,大房里的体面岂能少了,邢氏却编出那样的话来,污蔑我也就罢了,宝玉和元春何辜?这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王夫人真真好笑的紧,许她编排大房的闲话,就不许邢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宝玉和元春是王夫人的心头肉,贾赦和贾琏就不是邢芸的家人了,这双重标准也太可笑了。
纵是周瑞家的素来伶俐,可说到了元春这事上,也不免有些词穷,寻思了半天,才佯作不以为意道:“那些都是外头的传言,未必能传到宫里去。再说,就是传进宫去了,咱们家祖上有爵,舅老爷和老爷又任着官,有什么完不了的事……”
王夫人听了这话,越发愁容满面,叹道:“你不知道,自从宝玉他舅舅升了外任,人走茶凉,别的事儿,还可以托着那些官儿办一办,可宫里不比外头,那些人,都是两眼盯着银子不放的……偏生咱们家又出了邢氏这种泼妇,公中的产业被她唆使着大老爷抄了个干干净净,虽说我还有些私房,可碍着老太太……”
王夫人这话才落,便听见外头丫头隐隐咳嗽了一声,王夫人蹙了蹙眉,看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立刻会了意,朝着外头扬声道:“什么事儿?”
一个遍身罗绮的媳妇子进了屋,朝王夫人福了福身,低声道:“扬州那边来了信,姑老爷病重,要接林姑娘回去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点头叹道:“可禀过了老太太没有?”
那媳妇子忙道:“奴才们听说,不敢拖延,是分的几路报的信。”
王夫人叹了一叹,便挥手让那媳妇子下去。
待那媳妇出去了,王夫人眼底露出一丝喜色,看了周瑞家的一眼,慢慢说道:“姑老爷这病只怕很是凶险……”
邢芸看着孩子,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灯火通明,才因腹痛醒了过来。
木香和桂叶都在外间守候,听见邢芸醒来的声音,木香撩开帘子进了屋来,笑着唤道:“太太,可是醒了?”
邢芸揉了揉额头,打着哈欠点了点头,看了看睡在榻边摇车里的孩子,漫不经心的问道:“老爷呢,去哪了?”
木香一边拿了月白绸镶貂皮大袄给邢芸披上,一边答道:“扬州姑老爷来信说,染了重病,要接林姑娘回去呢。老太太把老爷和琏二爷都叫过去。”
邢芸一听,登时没了瞌睡,林如海病重?怎么什么事都凑一堆来了,她前脚生孩子,后脚林如海就病重了,她可不想林如海挂啊!
再说,如今大房和二房离撕破脸皮的距离也不远了,贾母素来偏心二房,这回林如海病重,送林黛玉回家的差事,看样子,可未必能落到贾琏身上了?
况且不管林家的家产是多是少,反正贾敏的嫁妆是不会少的,林家就是突然冒出几十个亲戚来,贾敏的嫁妆也是林家人拿不走的。
至于林黛玉怎么成了一无所有,还要劳贾府多费一副嫁妆的穷官女儿,反正贾母和王夫人心知肚明,比谁都清楚明白。
87 不信
也是林黛玉从小寄养在贾府,不曾见过世面,才会相信了贾府主子待她无话,唯独是丫头婆子们嫌弃嚼舌。
但深究起来,贾母挂在嘴边时时不断的是两个玉儿,可比较起两人的待遇来,虽不是天差地别,也相去甚远。
贾宝玉屋里的是七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王熙凤说的明明白白,这是按的贾母的吩咐。换了林黛玉,也是贾母的吩咐,不过就多了一个紫鹃,加上雪雁,两个贴身大丫头,和三春一般份例。
嗯,除了这些,唯一可以显示贾母对林黛玉疼爱的地方,就是林黛玉和贾宝玉都住在贾母房中的碧纱橱,一里一外。
可是当时,贾母的本意是要将宝玉挪到暖阁里,同她一起住,只是宝玉嫌麻烦不肯,才做罢。
这亲疏作派,看得人直好笑,这还是林如海任着官的时候,林黛玉还是贾母亲写了信派人接来的,贾敏还是贾母自言最疼的女儿……
等到林如海一死,林黛玉孤零零返了京,后面那些做派,更是叫人说嘴,那些下人的编排,算是私下里的编排,贾母未必知道。
可宝玉不好,贾母亲来看视不说,连着宝玉用的汤,也要亲自过目,一会又特意打发人去看。
林黛玉犯了旧疾,三春宝玉并宝钗都来看视,甚至宝钗送了燕窝来,贾母也跟不知道似的,还要宝玉去贾母跟前透风,贾母才叫人一日送一两燕窝给林黛玉。
至于其他小处,那更是举不胜举,黛玉十餐只吃五餐,众人习以为常,林黛玉愁眉闷坐,满府只当看惯,也无人解劝,难怪林黛玉这一身是病,就算没病没痛,一天不吃饭愁来愁去,也能愁出一身病来,况且林黛玉这样先天体弱的。
旁人习以为常,那算正常,可贾母不是口口声声说疼爱林黛玉么,怎么就不知道这多愁伤身的道理,还不如人宝姐姐细心呢。
王夫人算是书里明明白白不喜欢林黛玉的,可也是一开始就摆明了态度,告诫林黛玉不要理宝玉,林黛玉撒娇不给回应,林黛玉倒茶不喝。
也没似贾母这样,明面上疼爱林黛玉的要命,私下里却是这样漠视的行径。
要邢芸说,贾母这就是虚伪,这就是无耻,明明知道林黛玉在贾府的日子不好过,可她为了贾宝玉和贾元春只当没看见,对不起贾敏和林如海不说,还摆出一副对林黛玉疼爱的模样,来换取她自己的心理平衡。
她要是真心疼爱林黛玉,能瞧不见林黛玉的委屈伤心?
能让受尽她疼爱的林黛玉,过得还不如被赵姨娘拖累,在王夫人跟前时时奉承的庶女贾探春么?
想到此处,邢芸又忍不住猜想窥测,后来贾母对林黛玉病情的漠视,或许也有那么一点,林黛玉病的越重,离死越近,贾母心中就越松快的意思。
须知林黛玉活一日,贾母心中的愧疚就越深一分,什么时候眼里见不着了,这愧疚自然也淡了,心里更是烦不着了。
当然,这是邢芸的猜测,也许贾母是真老了,糊涂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了呢,不过,这可能么?
邢芸想着,不禁面露一丝冷笑,忽见得外头明晃晃几道光晕摇摇的映照过来,邢芸遮了遮眼,才发现屋中只点了一盏小灯,灯火幽幽,半明不亮,想是木香和桂叶见她睡了,特意为之。
邢芸轻咳一声,向着木香吩咐道:“叫人把灯点上吧。”
一时,屋中换了灯烛,又有小丫头捧了一盆热水来,服侍着邢芸洗脸擦手。
待擦过了手,丫头又捧了热热的参汤来,邢芸抿了一口,放了汤盏。
木香瞅着邢芸的脸色,又说道道:“先前老爷命人去给各房报了喜,老太太打发人送了一块赤红的佛手长生佩,二太太送了一块珍珠八宝的长命锁来,太太可要看看?”
邢芸微微点了下头,木香忙将一个匣子打开,呈到邢芸眼前。
邢芸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得里头一红一白,红的玉佩,白的珍珠,映着灯火,越发流光溢彩。
那珍珠八宝的长命锁还罢,不过是细细的金丝串着珍珠八宝做的饰物,虽工艺精巧,却也不算出挑。
倒是贾母送的那块玉,玉成佛手状,中间透雕着长生二字,周围遍饰云纹,色泽红亮,质地温润,一看便知是件稀罕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