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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不管是学校领导,还是我们自己,都觉得这几年中损失很多。许多该上的课没有上,该读的书没有读。当然,也许更重要的是失去一些基本品格,例如,长幼尊卑的界限,对待事情(学问也在内)的老实态度。在上五年级的时候,便集中补上一些必修课。如古代和现代文学史。现代文学史采取讲座的性质,把重要的文学现象和作家作品,归纳为若干专题,由几位先生轮流讲。王瑶先生讲四讲,记得有五四文学革命、鲁迅、曹禺等。他浓重的山西口音,我听起来很费力,因此,每次总要先占好前排的座位。对于两年前的批判,我们(至少我自己)并没有正式向他道歉过,承认我们的幼稚和鲁莽。但我当时想,诚挚地接受他的授业,应该是在表示我们的反省。我看到,他在不久前指责他的学生面前没有丝毫揶揄讥讽的语气神态。他认真细致地陈述他的观点,讲到得意之处,便会情不自禁发出我们熟悉的笑声。他对曹禺等作家的分析,使我明白世上人事、情感的复杂。课后,又耐心地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这种不存芥蒂的心胸,当时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他是在表明,我们每个人都无法脱离社会历史的拘囿和制约,却可以在可能的条件下,选择应该走的路。
在把〃文革〃发生的事情,和以前的经历放在一起后,我开始意识到,我们所遭遇的不正常的事态,它的种子早已播下,而且是我们亲手所播,在我们用尖锐、刻薄的言词,没有理由地去攻击认真的思想成果时,实际上,〃批判者〃也就把自己预置在〃被批判〃的位置上。这一对比又使我想到,对于生活中发生的挫折,我却没有老师的从容、沉着,我慌乱而失措。这不仅因为我还年轻,缺少生活经验,最主要的是心中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有力的支柱。更让我难堪的是,批判会上,我被学生所〃质询〃、所批判的,竟是些什么〃不让见毛主席〃、〃阶级路线〃之类的可笑东西,是我那几年发表在报刊上追赶政治风潮的浅薄的〃时文〃。而我们五十年代想要〃拆除〃的,则是王先生的具有学科奠基性质的《史稿》,是他的也许更具价值的《中古文学史论》:这是让批判者最终要回头来请教的著作。在王瑶先生的心中,有他理解的鲁迅,有他理解的魏晋文人,有他的老师朱自清。因而,在经历过许多挫折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成熟和尊严,这是他在八十年代留给我们的形象。而我们呢?究竟有些什么?心灵中有哪些东西是稳固的、难以动摇的呢?
对于已走过一百一十年的路的北大,我们个人可能难以讲清楚其间的辉煌与衰败,光荣与耻辱,我们可以说的,是个人亲身感受到的〃传统〃。在我看来,北大最值得珍惜的〃传统〃,是在一代一代师生中保存的那样一种素质:用以调节、过滤来自外部和自身的不健康因素,在各种纷扰变幻的时势中,确立健全的性格和正直的学术道路的毅力。这种素质的建立和传递,可以肯定地说,不仅来自于成功和光荣,也来自于我们每个人都经历到的挫折,就如王先生的人生和学术道路给我们所留下的深刻的印记那样。
洪子诚,1939年生于广东揭阳,1956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专业,1961年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著有《作家姿态与自我意识》、《中国当代文学史》、《1956:百花时代》、《问题与方法》等。
第61节:融入我的大学 文/吴福辉(1)
融入我的大学(吴福辉)
70年代末、80年代初北大生活片断
1978年金秋十月的一天,我在北京站坐上了北京大学派来接新生的车子。驶进长安街的瞬间,我的心少有的蒸腾飞翔起来。记得当时我暗暗立下个心愿:一定要对得起这三年,拼命学好这三年。可是住进了学校29楼,和同届的研究生一接触,我就傻眼了。因为他们的决心能把我衬托得无地自容,有的人的口号竟是:三年不看电视电影!对知识的这种饥渴般的感觉现在想来似乎仍贴在身上,难以忘怀。
这实际不是北京大学的特点,而是1977年、1978年中国所有学校的特点。因为已经十几年全国人民不读书或说只读《毛选》一本书了。王府井新华书店只要传出明早有一本十九世纪的文学名作再版,就会天不亮在门口排起了长龙。这又是恢复高考之后第一批主要不论〃政治身份〃的学生进了校,77届、78届本科生(当时就知道有陈建功、黄蓓佳、黄子平等),加上78届的研究生,好多年的人才累积,聚于一堂。我后来问过我的同学,多半都是按所谓的家庭出身过去不可能〃读研〃的人。所以大家有一种解放感,有一种压抑已久的学习冲动存在。我现在还能找到的一张自拟的作息时间表,是早晨5时半起床,去未名湖跑步、读外语;上午7时半和下午2时半和晚上6时半是一日三次进图书馆;晚间12时睡觉。三年中几乎每天如此,周而复始,围绕着一塔(塌)湖(糊)图(涂)。
可是北京大学毕竟有它的特殊之处。
对北大之所以是北大的独特感知,是从入学考试便开始的。当年宣布招考研究生,本来就是个〃突发事件〃。我决定报考王瑶先生、严家炎老师的研究生,是在这年3月30日见到报上放宽考研年龄到40周岁的新闻之后,4月4日即报名,5月3日获准考证,5月15日、16日、17日三天便到区教育局考场参加考试。哪里有什么复习?相信大家在这个〃时间〃面前,是人人平等的。而中国现代文学方向需加考古代文学一张卷,要整整比别的学校多准备一门学科,这在全国仅此一家。在考场抽出古代考题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单是甲题两道,乙题五道,丙题十道,你就能体会到它所包含的广阔程度。到考现代文学那天,看题的刹那间我竟有十几分钟呆在那里没有动笔!时隔三十年,今天回头来看北大的题目,仍然是惊心动魄。比如第一题问:鲁迅对自己的《呐喊》、《彷徨》有不同特色曾说过一些话(题里并不告说了什么话),请按此举出作品实例,谈谈这两个集子在思想上、艺术上有何不同?看似不难,实际不要说必须在鲁迅的话上不卡壳,即便不能将鲁迅小说准确地放入到这两个集子的序列中去,一旦错乱,张冠李戴也就完了。所以我当时在草纸上是先仔细地小心翼翼地一篇一篇还原篇目,再答题的。还有一题也是引用鲁迅的话,总算告诉你了,说鲁迅说过
五四时期〃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问同意不同意,然后结合文学史的具体情况,讲出五四散文成就或高于五四小说、戏剧、诗歌,或低于五四小说、戏剧、诗歌的理由来(按照我的理解,还要把握住鲁迅用词这〃几乎〃两字的分寸)。天哪,这哪里是四道题里的一题,差不多就是要掌握五四断代文学史的基本脉络呀。后来参加在北大图书馆举行的复试,笔试题型和这一般无二,只是风格更深入、更阔大。如第一题是:在二三十年代,曾发生过关于五四文学革命性质的一些流行见解,试从新文学的实际出发,论述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的指导意义。这是要看你对文学史性质的学术问题有无自己的看法。〃流行见解〃是什么又没说,是检验你对已有的研究成果熟不熟,资料熟不熟。如果前面鲁迅谈《呐喊》、《彷徨》的话大家还有目睹耳闻的话,这个要是不知道可就真不知道了。最后你必得熟读《新民主主义论》,能把新文学的实际和毛泽东的理论对上号。当时的〃解放思想〃还没有达到后来的水平,此题像五四散文那样作反题自然不行,但那些〃流行见解〃实际上是胡适、瞿秋白、胡风的,与毛泽东不同,等于在启发你思考历史的本来面目并非起初就是大一统的。至于十个概念小题,竟然是从尼采到显克
微支十位外国作家,要分别说明这些作家的国籍、至少一种作品、介绍到中国的大致时期和对哪些中国作家或文学社团产生影响。占一分顶多占两分的小题,却要回答出现代文学接受世界文学影响的如此丰富的内容来。北大的博大精深,可见一斑。难怪后来我们六名被录取的同学到校,互相一碰分数,报纸上披露的全国文科研究生〃状元〃的钱理群,专业成绩才七十多分。我才六十分。参与判这600多名考生卷子的老师告诉我们,第一天判不出一张五十分以上的卷子,等到判出第一张时,全场轰动,竞相传阅。这张卷纸的答者就是现在的沈从文专家凌宇。
第62节:融入我的大学 文/吴福辉(2)
等到进了学校,对于北大在学问上的大气便更有了领悟了。我记得第一次与导师见面,王瑶先生指导订学习计划,便告诫要注意读原来的报刊杂志,一可了解作家作品出现的环境、气氛,二可了解原始初刊的版本情况(后来版本有的经过改动),进入作家当初写作的实地实境。要造成〃专业敏感〃。读书时要思路开阔,觉得脑子里有许多题目,觉得时间不够用,就有希望了。如果总是需别人出题目,那就糟了。这次谈话给我闻所未闻的印象。我们的学习主要是坐图书馆,至于听校内外的讲课、讲演倒还在其次。严家炎老师开出的书单,包括作品单行本、报刊、理论,足有几百部以上,洋洋大观。却并不硬性要求一本本读完。辅之于师生共同参加的〃专题讲座与讨论〃,倒是经常的。办法是一人准备,讲述,然后师生自由讨论,训练研究问题的方法。还要准备第一年结束时的学科考核,有笔试有口试,请外面专家给你作鉴定。这个比第三年的论文答辩还难。这些做法远不能概括全部,但回想起十多年后学术界逐渐流行起来的说法、做法,北大确乎是先行的。王瑶先生以严格著称,批评起学生来字字声声都砸在你心上,不留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