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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说到这儿,忽地住口:整顿军队,内厂的人做得到吗?开设通商口岸?朝中文臣不点头,这政策可行吗?权力、人脉不够,人们的思想意识还需要改变,太多太多的条件不成熟,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现在能做得到的。他有机会、有时间去做这些事么?
闵文建可听不懂这些东西,见他蹩着眉头似为江南百姓担忧,忙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倭寇多来自海上,海上行下船必须依靠风力,所以什么季节刮什么风,倭寇什么时候登陆,大多是有定数的,想变也变不了。
咱们有了准备,他们就翻腾不起多大风浪。顶多抢抢渔村,也没多大能耐。唔……一般每年四、五月间和九、十月份适于行船,倭寇会在那时跑来劫掠,我来见你之前已经叫盐运司的官兵严加戒备,只要熬过这两个月,他们再想来就得等到明年四月啦。」
杨凌与闵文建正在聊着,郑百户跑进来道:「启禀厂督大人,莫公公已备好车轿,请大人同去狮子峰视查。」
杨凌听了站起身来,歉然道:「闵大人,你我久别重逢,我本该置酒与你好好聊聊,只是今日我已与莫公公商定同去茶山巡查。不知闵大人住在何处,待我今晚回来,再派人去请你来,咱们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闵文建豪爽地笑道:「凭你我的交情,还讲那些客套作啥?只是你远道而来,要见你一面不容易,所以我才偷空跑来。盐运使大人老父病危,已告假回乡,那一摊子活儿我可不敢撂下太久,所以今日就得赶回去了,大人若是能来海宁巡视,咱们再各个痛快吧。」
杨凌欣然道:「好,难得来江南一趟,海宁我一定会去。」
闵文建眉尖一挑,狡狯地笑道:「既知难得来江南一趟,那么……金陵去是不去?」
杨凌怔道:「南京?此次巡视江南税赋,好象不必去南京吧?」
他嘴里说着,心中暗想:「去那里做什么?王琼正在南京,那老头儿虽说对自己恨之入骨,其实本性不坏,我可不想难为他,可这一去难免要与他碰面,他的儿子死在我手里,到时见了他还不知是一种什么情形呢,至于马怜儿……唉!」
闵文建嘿嘿笑道:「路程并不太远,其实抽空儿你也不妨去金陵瞧瞧,」他微笑说道:「我运盐去南京时,曾巧遇马驿丞的爱女。那个小妮子,对你杨大人可是情根深种啊,若是你辜负了人家,连我都瞧不下去。」
他说着从他的袖中摸出折叠起来的一张纸,塞进杨凌手中道:「这是她的住址,呵呵,我可言尽于此了,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闵文建办妥了此事,似乎十分开心,咧着大嘴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杨凌将他送出门去,看见门口已停了两顶马轿,郑百户带些番子,还有税吏和莫府的一些仆从站在门外。
杨凌与闵文建告辞,看着他上了轿子远去,自站在蔓延着爬山虎的绿墙下,望着墙边绿柳清河,摸索着手中的枝条痴痴怔立良久。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个身着白衣,如同一枝绰约朦胧,弱不胜衣的芍药般倩秀的美人儿自水间翩然跃出,正眉目含情地向他走来,那款款的步态,无处不媚的举止,令人为之失神:「
君似名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只缘感君一回顾,我便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哭,
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杨凌喃喃吟完这最后一句。想起三十六轮明月后,自己和马怜儿早已人鬼相隔,殊途难遇,心中不由一阵悲苦,他狠了狠心,将那张写着马怜儿详细住址的纸紧紧攥成一团,正要顺手抛下河去,却听身旁一人拍掌赞道:「好诗,好诗,若是卑下猜的不错,这定是位多情的姑娘赠与大人的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莫清河站在身边欣然鼓掌,他那位风情万种的俏夫人立在一旁,也是目泛异彩,显然极为欣赏。
江南风气开放,迥异于京城北方,莫清河这位夫人倒也没有太多避忌。自家老爷要去狮子峰,她便送出门来。恰听见秧龄吟诵这首诗,不禁赞赏地对莫清河笑道:「老爷,妾身自今年六月听到苏州才子唐寅,为他的桃花庵别墅所作的那首《桃花庵》后,再不曾听过如此有意境的好诗了,若是杨大人不见怪的话,可否容妾身将此诗记下呢?」
莫清河皱眉作势道:「莫要无礼,怎可如此让大人为难?」
杨凌笑道:「这却无妨,」他说着顺手将那纸团揣回怀中,说道:「待本督和莫大人从山中回来,再诵于夫人听便是。」
杨凌当着一位有老婆的太监,不便称其为公公,改口称之大人,莫清河夫妻二人听了顿时脸上现出十分欢喜之色,莫夫人已巧笑倩兮地道:「方才只顾品这诗中意境,未曾记得全词,大人只须再吟诵一遍,妾身便能记下。」
杨凌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想到这女子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当下他又将那诗说了一遍,莫夫人凝神听了,然后喜不自禁的一击掌道:「妾身记下了,我这便回去录下。」说着她喜孜孜的呀不到别,竟自穿花拂柳一般,领着两个丫环回府去了。
莫清河向着他背影无奈的一笑,对杨凌道:「贱妾一向无状,令大人笑话了。」
杨凌道:「率性而为,是为真人,尊夫人性情坦率、毫无心机,这样有何不好?呵呵,本官答应几位客人,所以出来的晚了些,劳大人久候了,咱们这便去狮子峰一游吧。」
莫清河听他说「游」狮子峰,不禁呵呵一笑,二人各自上了马轿,杨凌到了百二十人番子,莫清河也带了四十名税吏,一同奔向狮子山。
杭州有淡妆素抹的西湖、清清涟涟的富春、潮来潮去的钱塘、南吴山、北孤山,风景之处甚多,其实她的风光主要在于柔媚的江南园林和人文景观,很多自然景物人为的痕迹很重,若是抛开那层意境,也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比如西湖边上的苏小小墓,要不是因为她是风流千古的江南名妓,有诸多文人墨客留下的「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一类的优美诗句,光看那一具坟茔,也就没什么味道了。
杭州风光本不以山见闻,狮子峰更是普普通通,在见惯了世界名山的杨凌眼中更是乏味之极,但就上这瞧来普普通通的一处山峰,却产出了天下闻名的龙井好茶。
苏杭的山,虎丘因泉而名,飞来峰因灵隐寺而名,这狮子山就是因龙井茶叶而闻名天下。
官轿进了山中,早有负责看守此山的税监率人急匆匆迎了上来,将两位大人让进依山而建的一幢木屋当中。
杨凌在竹椅上坐了下来,呵呵笑道:「如此月份,若是在北方,早已秋风习习,百木凋零了,这地方却是草木葱郁,而且天气依然如此酷热。」
莫清河说道:「江南水乡,还算凉爽,再往南往内陆一些,可就更加炎热了。来人呐,快给大人上杯好茶,解解暑气。」
杨凌听了好茶二字,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那一小袋茶叶,只待那茶水端上品了滋味,便要当中向莫清河问个明白。不过他既已存了收服莫清河的念头,倒也不想太为已甚,只想点拨压迫他一下,令他臣服便是。
一个穿着宝蓝色襟袍、蜡染的淡色花裙,纤腰上系着黑色腰带,发系布巾的采茶女子,脸蛋上带着盈盈地笑意,轻轻巧巧地走进房来,麻利地沏好壶茶,为杨凌和莫清河各自端上一杯。
杨凌端起那杯茶来,见雀舌般的茶尖儿还在水中滴溜溜地打着转儿。杨凌瞥了莫清河一眼,慢条斯理的将杯子凑到鼻端下嗅了一嗅,不由又愣在那里。
这茶味道馨香扑鼻,与他在上海镇时所品的极品皇尖味道完全相同。莫清河私藏好茶,供奉宫廷的茶叶比这要差了好许多,如今他当着自己这位京中来查办的钦差,竟丝毫不知避忌,坦然将这茶叶奉上,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发觉有异,参他个欺君之罪么?
杨凌愣怔了一下,抬眼望着笑吟吟正等着他品尝味道的莫清河,按捺不住地问道:「莫大人,你这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果然是极品皇尖啊。不过……本督在京时也喝过宫里的御茶,皇上喝的贡茶比起你这茶叶来,可是差了不止一筹,不知莫大人做何解释呀?」
第四卷 杨凌下江南 第126章 蓄势待发
莫清河讶然道:「钦差大人在京时喝过皇尖?啊,是了,杨大人是皇上跟前得力的臣子,自然是有机会品尝到极品贡茶,呵呵呵,」他说着微笑着摆了摆手,那个采茶女和狮子峰的茶监、税吏都退了出去。
郑百户迟疑着望了杨凌一眼,杨凌倒不信莫清河会因为这件事就敢公然对自己不利,何况自己带来的人个个武艺超群,人数也比莫税监的人多得多,他随意地摆摆手,命郑百户带人出去。
莫清河端起杯茶,慢条斯理地吹着已冲泛的飘起的茶花,轻轻啜了口醒茗,这才微笑地说道:「卑下这茶叶,比进贡的皇尖极品其实还要胜上一筹,难怪大人品了后生疑。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行内的人大多知道此事。」
「哦?」杨凌轻轻转着茶杯,疑道:「贡茶,不该是最好的茶叶么?何以这西湖龙井茶供奉大内的皇尖反不如你截留下来的茶叶品次更好呢?」
莫清河呵呵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茶只有这附近几处山峰产出的才是正宗极品,最好的茶叶,受气候影响很大,即便这一年风调雨顺,气候适宜,能够产出些极品好茶,长途运送逢个阴雨连绵味道也大受影响。
因此为求皇上喝的茶味道稳定、品质如一,进贡的茶不求最好,只求最稳,否则皇上今年喝着味道殊异,明年若是茶叶味道稍稍有些差别,认为下边办事不利,追究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