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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蜒道:“流放?”
东采奇声音苦涩,说道:“是的,流放。但母亲。。。。舍不得孩子,我只得派出士兵,进屋将那些少年捉出,一个个押至城外,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我实是。。。身不由己。。。”说到此处,眼眶已然红了。
盘蜒问道:“当时可有第二条路可走?”
东采奇摇头道:“就算我不动手,龙血女皇也容不得他们,我毕竟是她的封臣,她早已下令:三个月内,除尽境内万鬼之人。到这地步,我只得顾全大局。”
盘蜒道:“古来当政者,抉择皆艰难,若不害人,便无法救人。绝无一政令可惠及所有。”
东采奇说道:“数年后,鬼虎派后裔已驱逐干净,他们有些人不服,组成叛军,攻打城镇,也被我镇压,至此时,局面总算稳定。但。。。我一直料不到,真正可怖的敌人,一直在我身边。”
盘蜒望向星空,道:“是大眼枭么?”
东采奇道:“是,是它。这大眼枭是我的恩师,但也是极奸险的魔物。它渴望战乱,渴望我去杀人,因为我每杀一人,它便能从中收获的好处。有几年,我专注。。。信仰祈祷,便由它代行政事,朝堂上,由大眼枭坐在皇位,殿下皆是群臣,事情传开,大伙儿都说我昏庸无能,称此事为‘夜枭当朝’。”
盘蜒道:“信仰祈祷?什么信仰?”
东采奇轻抚自己脸颊,道:“我改信奉蛇帝共工了。”
盘蜒心中一动,想问她为何如此,但东采奇又极快说道:“大眼枭极有智慧,算得上远见卓识,它颁布的法令,当时看来,确无害处,但总留有极大的隐患,到数月、数年之后,便会激起叛变。随后它又撺掇我亲自统兵杀敌,多年间,北境反叛十余次,每一次皆杀的血流成河,雪原猩红。”
盘蜒叹道:“如此一来,八魔终将脱开束缚。你未必再能制得住它。”
东采奇道:“等我警醒时,为时已晚。之后接连数月,城中有百姓惨死,浑身血肉骨皮皆被啃食得残破不全。我派人追查那妖魔,却始终一无所获,城中人心惶惶,士气跌落谷底。终有一晚,我在大眼枭的巢穴中发觉迹象,追踪过去,才亲眼目睹它闯入农家,杀死一对夫妇。我忍无可忍,与它动手,结果两败俱伤。
但我仍占上风,想要就此杀它,忽然间,这魔头。。。。体型膨胀,样貌剧变,竟成了如今这魔鬼般的巨禽,它法力增长数倍,有如阎王一般,只一个时辰之内,已毁了一半城池,百姓丧命无数。我眼睁睁看它肆虐,却无力阻止。
它似乎对我尚有几分怜悯,又或许它以为我不足为患,始终没有杀我。待它心满意足之后,振翅浮空,俯视着我,那双明月般的双眼似利刃般扎入我的心,我知道它在嘲弄我的愚蠢,我的伪善,我的软弱,我的糊涂。刹那间,它回身飞入黑夜,只留下遍地尸骸,与罪孽深重的我。”
盘蜒道:“我猜测它与你仍有极紧密的关联,你的心思影响到它,否则绝不会收手。”
东采奇黯然道:“不错,确有可能,但那也有限得很,否则我当能阻它杀戮。。。。在那天之后,北境各城陆陆续续传来消息,说有魔物出没,杀人如麻。我不知它为何瞬间变得如此厉害,也顾不得颜面,向索酒、千峰师父、龙血女皇、小遥国主他们求救。但那畜生极为机灵,似察觉到不对,终于离开了北境,往北妖国内飞去。
至此,我再无颜当国主、侯爵,禀明龙血女皇,她欣然允诺,派血云相国接收了我的封地。我了无牵挂,孤身一人,踏上追寻这仇敌的征程。”
盘蜒见她忧郁至极,心情岌岌可危,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那大眼枭变为异兽之眼的时节么?”
东采奇道:“我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十年之前,蛇伯二月节的晚上,你问这做什么?”
盘蜒取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推算片刻,叹道:“如此一算,这件过错,倒该记在我的账上。”
东采奇大惑不解,问道:“城主何出此言?”
盘蜒道:“那一天,恰是我杀死暴虐阎王的日子,这阎王一死,引发剧变,或与这大眼枭剧变有关。。。。”
东采奇“啊”地一声,一拍手掌,道:“真的,真是如此,大眼枭在聚魂山中,曾被暴虐阎王长久拘禁折磨,似乎被施了法术,获重重限制,暴虐一死,那。。。。那。。。”
盘蜒哈哈笑道:“真是巧了,巧了,想不到铲除一祸,后有灾临,真是世事难料!”
东采奇恼道:“你还笑!你还笑!如此一瞧,这不都是你。。。你惹的祸?那许多人命惨死,你。。。。你还真不放在心上?”
盘蜒挠挠头,道:“我杀阎王时,可是一片好心。”
东采奇嗔道:“世间好心办坏事的人,难道还少了么?庸医想要救人,最终杀人,难道便无过错?”
盘蜒比出手指,道:“第一,此事时候虽然巧合,但未必真有关联;第二,就算是我做的,我也是无心之失;第三,就算是无心之失,我也当竭力补救,眼下不竭力相助姑娘你么?第四,姑娘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绝非胡搅蛮缠之人。”
东采奇听他道理连篇,哑然失笑,道:“好一个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你给我带这许多高帽子,我还怎能怪你?”停了停,双手叉腰,喝道:“我本以为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过是仗义相助,对你好生感激,可今日一瞧,原来你也是个闯祸的。那没奈何,劳烦老兄任我差遣,莫给我推三阻四。”
盘蜒道:“你让我办事,我可从没马虎,哪一件不办的妥妥当当?”
东采奇眨了眨眼,道:“除了救笼梵一事,你还替我做了什么?”
盘蜒心想:“吴奇是仅有此事,盘蜒可当真不少。”微微一笑,道:“我脸皮薄,不自夸功劳,姑娘心知肚明即可。”
东采奇也笑了起来,心情舒畅不少,按理而言,她得知这吴奇于异兽之眼重生之事也有罪责,本该恼恨他才是,但此刻却只感轻松愉悦,如释重负。
长久以来,她始终将大眼枭骤变罪孽全算在自己身上,于是良心受苦,倍受煎熬,旅途孤单,也无人能分享心情,倾诉苦怨。不料这时吴奇冒了出来,将罪孽分担大半过去,东采奇仿佛瞬间得了拯救,从深厚泥潭下方探出脑袋,终于能够痛痛快快的大口呼吸。
他们同为罪徒,应当齐心协力,同甘共苦才是。东采奇并不怪他,反而感谢上苍,让自己最终能遇上此人。
盘蜒庄严肃穆,卷起袖管,一副大展拳脚的模样,又问道:“那异兽之眼又为何会来到这儿?”
东采奇道:“或许它也在追寻徘徊之沙?我也没想通,只是隐隐感应到它会来此,所以追了过来。”
盘蜒摇头道:“这徘徊之沙纵然威力绝伦,八魔也可容纳无穷法力,可一旦其间出错,便是八魔也会被徘徊之沙害死,大眼枭法力已可比肩阎王,极难再进一步,又何必如此冒险?”
东采奇答道:“此事原委已无关紧要,你我若联手,再集齐异兽会三件宝物,当能胜得过这魔头。”
盘蜒道:“胜过之后呢?你会返回蛇伯城么?”
东采奇脸一红,轻柔而坚定的说道:“不,我不确信自己会去哪儿,但。。。多半仍会去找‘他’。”
四十四 身陷囹圄领路人()
谈及此处,两人皆默然相对,篝火持续燃烧,木柴噼啪作响,盘蜒又取了些干草,添入火堆之中。
东采奇至今不明白这涉末城主心意:他看似对自己一往情深,倾力相助,言语上更是体贴暖心、关怀入微,然而在某些时候,比如此时,却又似对自己满不在乎。
或许他确是个多情之人,若有机会,便全力追求,若希望渺茫,则见好就收?
但他仍愿跟着她,相助她挑战那不可想象的妖魔,去与那残酷悲壮的命运抗争,他谋求的到底是什么?若不是东采奇的爱,那又到底是何物?
难道他真是个仗义之辈?侠义之士?他一次次派兵远征大漠,以至死伤无数,血染黄沙,为何如今又突然关心起遗落民来了?
侠义,正道,慈悲,杀伐,权谋,利益,东采奇本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得明白,可一旦深陷局中,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师兄,你在哪儿?我不想再依赖你,成为你的累赘,可没有你,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像个沙漠中孤独的旅客。
你说过会自我流放,踏遍天涯,你是看透了世事,故意躲避我的爱,躲避俗情杂念么?
她曾无数次在心中问话,问大地,问苍天,问混沌,问蛇帝共工,问那不知在何处的意中人,在这夜晚,她的思绪再一次跳跃、舞蹈,不得平静,有如这狂热的火焰。
笼梵低哼一声,终于回过神来,他道:“老伯伯,那头冠在哪儿?”
东采奇立即接话,像是急着逃避沉默一般,她道:“头冠已在我手上,你说的那老伯伯是谁?”
盘蜒也问道:“是那巨大的黑胡子老头么?”
笼梵神情萎靡,看清两人,又是惊讶,又是窘迫,道:“蛇帝大人,吴奇城主?”
东采奇道:“咱们已从戴安克尔山峰下来了,你与挖陷子、缠足子都平安无事。”
笼梵羞愧无地,低声道:“我错了。”
东采奇摇头道:“你独自一人,能闯入山峰顶端,已是很了不起的能耐。”又立时板着脸,叱道:“但你不分轻重,一心贪功,险些害了这两个小娃娃,还有你自己性命,你倒说我该如何罚你?”
笼梵一咬牙,拔出腰间匕首,刺向肩膀,盘蜒心知这是遗落民习俗,并不阻挡,那匕首刺入肌肤,深入体内,笼梵闷声不响,苦苦忍耐。
东采奇道:“念在你一片好心,且终究未酿成大祸,这惩罚已然足够,我暂不替你治伤,让你多受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