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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适鲁折起信纸揣入怀中,对马前尘埃中的右军特使说道:“你带话给刘将军,他的任务完成之后,若有危险随时可以后撤到本阵中来。”
那名右军特使得令后飞身上马,朝河的彼岸疾奔而去,仿佛他即将奔赴的地方并非修罗战场,而是一片欢土乐园。
耶律适鲁淡淡地瞅了眼自己的这些属下,“右军的一名普通小卒都能做到如此视死如归,你们的部下能做到吗?”
在伟大可汗的质问之下,众人寂静无声。一只草原上的苍鹰他们头顶上方盘旋,在发出一声长鸣之后,苍鹰往乌尔吉木伦河的彼岸振翅飞去。
河的那边,吐蕃大军已经展开进攻,数不尽的箭矢从其阵前大盾后方射出,以乌云蔽日之势向右军将士袭来。
在噶尔海的组织下,右军将士纷纷举起一种特制的铁网盾牌。这种铁网盾牌质地轻巧,遮挡面大,可以有效抵御敌军的飞矢对骑兵及他们身下马匹的伤害。
一轮箭雨之后,右军阵型不乱,区区两万人在眼前庞大的吐蕃怪兽面前,倔强得令人称奇。
箭雨过后,五十万吐蕃大军在席卷而来。
刘驽眼见彼军狂冲而来,声势直如泰山压顶。他不动声色,命身边的随从往下下达军令,“准备布‘小飞鹰之阵’!”
小飞鹰之阵,是他三年来将《六军镜》书与实战结合,创造出来的一套新阵法。顾名思义,还有‘大飞鹰之阵’,但是那套阵法眼下仍是机密,并不适合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出来。
这小飞鹰之阵共有三种变化,飞鹰之始乃是“鹰卵”。两万右军将士在大敌当前之际急速整合,他们向阵内缩聚,紧紧团在一处,正似鹰卵之形。在“鹰卵”的外围,两千持盾手守护,坚如铜墙铁壁。
在仓嘉措的命令之下,五十万吐蕃大军绕着这枚“鹰卵”不断发动冲击,区区两万人的“鹰卵”,顿时成了陷入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乃木器远远地眺望向远方的战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在吐蕃人巨浪滔天的攻势之下,右军这座孤岛迟早会被吞没,而他一直嫉妒并忌讳的那个人终将死无全尸!
想到这,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转头望向他在八部中的那些“盟友”们,这些人与他一样,无一不是喜笑颜开。
乌尔吉木伦河的北岸上到处都是吐蕃人的身影,这些吐蕃人骑马嘶喊,像一处巨大的漩涡在草原上飞速旋转。而漩涡的中心,正是刘驽率领的右军“鹰卵”。
这些吐蕃人本想通过围困契丹右军,来引诱耶律适鲁渡河。可耶律适鲁按兵不发的异常举动,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吐蕃人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继续发力啃下那粒顽固坚硬的“鹰卵”,却迟迟未敢派人渡河进击。
与此同时,这位草原可汗令人惊奇的冷静,也让他的一众属下诸将摸不着头脑。他闭目沉醉在战场上的暮风之中,侧着耳朵,似在倾听来自远方的声音。
许久之后,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那些人来了,准备迎击!”
诸将听见他的这句话后,纷纷转头望向身后。
在契丹大军本阵的后方,另一支吐蕃人的军队从远处的地平线处疾驰而来。彼军前部,有一幅金黄的巨帜迎风飘扬,暗示着主帅身份的不同凡响。
“是吐蕃老王亲自来了!”有人失声喊道。
八部人马赶紧调转马头,准备迎敌,仅留下少量人马警惕后方仓嘉措的大军。
耶律适鲁长吐了一口气,正是刘驽那封至关紧要的密信,使得他免于遭受被吐蕃人前后夹击的命运。
乌尔吉木伦河的两岸杀声震天,只有河水依然在静静地流淌。乌尔吉木伦河作为草原人的母亲河,已经这般静静地流淌了成千上万年,见证了无数的厮杀和鲜血。草原上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雄起,唯有这条河流亘古不变。
刘驽麾下右军组成的“鹰卵”,承受了仓嘉措大军的重重攻击。在鹰卵阵型的中心处,谢安娘的鼓架高高支起。她挥动鼓槌,汗挥如雨,两万右军将士在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的激励之下士气振奋。
不断有吐蕃人冲来,不断有吐蕃人倒下。
刘驽静坐在马背上,夕阳西下,炫目的红光映得他的背影魁梧异常。右军中没有人敢打扰这位主帅,即便噶尔海也不例外。任谁也清楚,此刻主帅定是在观察战场上的风云变幻。
第三百七十八节 小飞鹰阵()
一个时辰过后,刘驽传下军令,“变阵!”
两千长枪兵和持盾手顶着吐蕃人的压力,分别从“鹰卵”的两侧冲出,排成前后相护的密集之阵。此即小飞鹰之阵的第二式,“翅起”!
两只朝外伸出的“鹰翅”绕着右军本阵急速旋转,如同两把锐利的快刀,无情地斩杀一切胆敢接近的吐蕃敌军。
在尸山血海之前,吐蕃人开始慢慢失去他们的锐气。他们的集结进攻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对契丹右军阵脚冲击的力度越来越小。
刘驽翻身下马,登上本阵中央的鼓架,放眼眺望向乌尔吉木伦河的南岸。望着对岸的战况,他凝重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支从后方偷袭的吐蕃人并不是耶律适鲁的对手,这场战争的局势已经开始向契丹人倾斜。
鼓架之上,除了他和谢安娘之外,仅左右立有持盾护卫的保忽吉和隆泰二人。
他望了眼身边的谢安娘,“你辛苦了!”
谢安娘微微一笑,“你也不轻松。”
他快步走下鼓架,继续下达他的军令,展开第三次变阵。
阵型前方的盾牌手听令后纷纷往旁让开道路,一队队铁骑从阵中冲出,往前杀开一条血路。两万右军将士纷纷上马,紧跟其后,往前推进。
此乃小飞鹰之阵的第三式,“冲天”!
谢安娘命几名兵士将战鼓放上车,由战马拉着飞奔。她翻身跃入车中,擂鼓不止。不断有吐蕃人想用冷箭射她,皆被两侧护卫的保忽吉和隆泰二人持盾挡开。
吐蕃人的骑兵疯狂地冲向这辆象征了契丹右军士气的鼓车,却在右军将士的奋力护卫之下,纷纷死在了鼓车所过之处的两旁。
鲜血随之飞溅,映上了战鼓的皮面,染在了谢安娘的衣襟上。夕阳之下,战鼓与美人同存,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壮丽和娇媚。
战场上的局势本就出乎吐蕃人的意料之外,契丹右军骤然反守为攻的举动更是令他们吃惊。
这些契丹人根本不像是要冲出重围,他们只想在吐蕃人的内部捣乱。他们每到一处,吐蕃人的阵型便随之大乱。
或许就连仓嘉措本人也没有想到,他会被这支仅有两万人的吐蕃右军绊住手脚,以至于滞留在了乌尔吉木伦河的北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吐蕃老王在河对岸与耶律适鲁苦苦厮杀。
这支五十万的吐蕃大军并非不想渡河,但眼下大军内部已经被刘驽这支两万人的契丹右军搅成了一锅粥。如此散乱的阵型,根本不再具有往前推进的能力。
吐蕃人数次尝试着集结,却又数次被这支契丹右军冲散。
如果说这支五十万的吐蕃人大军原本是只令人生惧的怪兽,那么眼下的这支契丹右军,已经成了一柄在怪兽肚中四处搅动的尖刀,搅得怪兽再无反抗之力。
刘驽手持他的“虬龙”在人海中左冲右突,他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的双手因为染透了血浆而有些发黏。
这场战斗是如此的激烈,以至于他的坐骑受不住脱力。他不得不在亲随们的帮助下,接连换了三匹从马。(作者按,从马,是指草原部落在作战时用来轮换的马匹)
吐蕃人开始对这位统率契丹右军的将军心生畏惧,以至于每每有人看见他,便用吐蕃话慌乱地喊道:“不好了,那持大枪的将军来了,快避,快避!”
然而这些无谓的喊声并不能帮他们摆脱死亡的命运,那支令人生惧的沉重大枪仍旧无情地从后方刺来,频频将人穿背挑起,又扔至半空。待人落地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而在那支大枪的身后,其余的契丹人也都好似不要命一般,卯着劲往前冲,将失去战意的吐蕃人杀得哭爹喊娘。
恐惧的情绪迅速地在吐蕃人中蔓延,这支四散破离的大军很快变得难以听从主帅的指挥。
噶尔海亲眼看见一个吓破了胆的吐蕃骑兵策马到处乱奔,不时将那些跌落下马的战友踩踏致死。然而好运并不长久,他自己接着又被别人撞落下马,还没有来得及站起身,便被马蹄一脚踏中面门,一声未吭便已致命。
在目睹这一切之后,噶尔海情不自禁地遥望向己方那位正在冲锋厮杀的主帅,只见这位汉人将军血染征袍,黑发奔流如瀑,所过之处敌军哭喊奔逃,直是无人能挡。
他呆呆地有些发痴,若论起军心向背和领兵打战,自己的那位义弟乃木器可远不是这位汉人将军的对手。
谁也不知道这场大战究竟打了多久,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血海般的长梦之中。直至仓嘉措的大军开始后撤,这些右军将士方才恍如从梦中醒来。
吐蕃人的大军好似退潮的海水一般,缓缓向远方的地平线处退去,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
夕阳飞霞,映得殷红的乌尔吉木伦河水格外艳丽,像极了一幅凄美的画卷。
刘驽没有下令追击,他的部下们都已经疲累不堪,继续进军只会落入仓嘉措布下的陷阱之中。
他握着“虬龙”的右手似乎厮杀得有些脱力,一伸手,便将“虬龙”交还给了两名亲随保存。
他率领旗开得胜的右军将士们渡河向南岸退去,要在那里与耶律适鲁的大军汇合。
将士们个个身上挂彩,盔甲上残余着未射透的箭矢,却皆是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便连那些年纪四五旬的老兵油子,也都笑得似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