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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泰尔斯耸了耸肩,跟着上前而去。
几个小时后,泰尔斯直挺挺地躺在属于丹特的大剑的小屋里,感受着硬板床的硌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雇佣兵们的驻地确实不怎么样,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摆着四张床,粘土墙,茅草顶,沙尘蛛网处处皆有,栅栏门一推一拉之间像是要散架,连屋外的简陋厕所,都让泰尔斯回想起废屋里的时光。
但至少比露宿野外要好。
十米之外,快绳的沉重呼吸声悠悠传来,时不时掺杂着一些醉话和梦呓。
迪恩睡在隔壁的另一间房里,老锤子去找他久未见面的老伙计们了,估计要喝到天亮,麦基历来不喜欢待在人群,营地里稀少又备受敌视的荒骨人们自有去处,至于路易莎,据迪恩所说,她回自己的母亲和继父家。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以置信,他逃出了龙霄城,穿过了大荒漠——虽然只是外围的一小段——历经了黑径、陨星者、亡号鸦、乃至饥饿、孤独、炎热、寒冷、兽人和雇佣兵们,最终来到了星辰王国的领土。
他回来了。
泰尔斯看着荒漠边陲上空的凄清月色,感受着刃牙营地在宵禁时间里难得的宁静。
快绳翻了个身,整个人掉到床底,但他依然嘟喃着什么,没有醒过来。
泰尔斯长出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地狱感官中,迪恩在梦中的呼吸在隔壁清晰可闻。
黑暗里,他看着快绳的轮廓在地板上铺出一个复杂的“k”形,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这群人呐。
雇佣兵啊。
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泰尔斯怔怔地想着。
王子缓缓呼吸了两口气,下一秒,他抓起墙边的行囊和时光弩,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
他小心翼翼跨过快绳的身体,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推开门,走过可谓简陋破败的小厅,推开另一扇门。
眼前,一个壮实的光头男人抱着双臂,侧躺在床板上,胸膛均匀地起伏,鼻息带起轻微的气声。
他睡得很稳妥,丝毫不像隔壁的快绳。
泰尔斯掩上门,走到这个男人的床边。
王子无声无息地盯了他很久。
久得月光都开始移动了。
迪恩的呼吸依旧深沉。
最终,泰尔斯的面色慢慢变冷。
他看着迪恩宽阔的背影,缓缓地伸出手。
伸向自己的腰间。
拔出了j匕首。
锋刃散发着微微的寒光,泰尔斯不禁微微蹙眉。
六年了。
这柄娅拉送给他的锋利匕首,已经陪伴了他整整六年。
奎德、血族、龙霄城、灾祸、伦巴、大荒漠
六年里,不论面临怎样的危险,每当泰尔斯伸出手触及这把匕首,感受到它冰冷坚韧的质地,一股无来由的安心感就油然而生。
那股让他重新咬紧牙关,硬起肩膀,面对眼前一切的力量。
但那都是自卫,是迫不得已的反击和还手。
可是这次
就在今天,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当血液流过匕首的锋刃,刃面上所揭示的不仅仅是它的名字。
更是它的本质——一柄杀人的凶器。
每一次,当泰尔斯奋起勇气和决心,挥出匕首刺向敌人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用j第一次夺走生命时的感觉:滚烫滑腻的血液越过护手,喷涌到他的小臂上,流向他的胸膛,射向他的头脸。
然而,那些感觉,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真实。
夺走一个生命,是多么简单啊。
我不是没有杀过人,相反,我杀过不少人了。
泰尔斯默默地道。
从下城区的废屋生涯,到国王大街上的刺杀,以及大荒漠里你死我活的血战
但那些杀人的感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刻意忽视的。
他没有选择,不是么?
杀人,或者被杀。
泰尔斯轻轻地举起j,眯起眼睛,刃尖对准了迪恩的脖颈。
地狱感官中,他颈动脉里的血液奔腾是如此雄浑有力而生机勃勃。
泰尔斯继续举着匕首,瞄准着迪恩的脖颈,面无表情。
他没有选择。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简单地一捅一刺,就能从此否定对方的意义,剥除对方的存在,让对方在此世界继续存在的价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这么没了,走了,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任何时间里。
就像快绳所说的那样:他从此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什么都留不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彻底消失了,从此失去了一切可能,一切发展,一切未来。
泰尔斯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熟睡的活人。
只需要轻轻一捅。
对方的一切就会立刻消失。
而执刀者,他,泰尔斯,他能得到很多:复仇?利益?还是单纯的满足?
或者,是那种杀了对方之后,把自己从对方身上感受的不快和挫折,伤害和痛苦,连同对方的存在一并消除,把郁闷全然发泄出去的爽快感?
以及计算着把对方消除后,自己目标达成、获利颇丰的愉悦感?
还是那种反掌间操控生死,玩弄他人命运,决定一切的力量感和权力感、尊严感?
操。
泰尔斯死死瞪着迪恩的脖子,微微颤抖。
他没有选择。
他第三次告诉自己。
又一次必要的杀戮,仅此而已。
是么?
爽快感。
奎德狰狞可恨的面孔一闪而过。
愉悦感。
努恩王智珠在握的笑容掠过脑海。
权力感?
这一次,查曼伦巴那冷酷而的表情出现在眼前。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匕首移动到刺出的最佳角度。
为了复仇的爽快,为了利益的愉悦,为了狗屁的权力也好,天杀的鬼才管那么多只要轻轻一下,一切就了结了。
只要杀了他,就不用再担心——
那个瞬间。
他眼前出现了一张苍白而恐惧的脸孔。
那是很久远的一张脸,久得泰尔斯都快要忘记了。
是凯利特。
第六屋的其中一人,那个可怜的孩子,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勇敢地冲出来,只为了保护那个小小的女孩。
然而
泰尔斯微微颤抖,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该死的奎德笑着割开凯利特的脖颈,那孩子的脸上满是惊惧,而杀人犯的脸上却带着荒谬的、令人恶心的满足和兴奋。
操。
对奎德而言也是这样的吧,只要轻轻一下,那种爽快感
操。
另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站在龙霄城的英雄大厅里,委屈巴巴地抱着双臂,脸上带着点高傲,又有些娇气,让人第一眼颇为讨厌的小女孩。
阿莱克斯沃尔顿。
生于罪孽的无辜孩子。
她高翘的嘴巴最终被喝下毒药后,痛苦的痉挛和扭曲的脸颊取代了。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熟睡的迪恩,眼前却是努恩王冷酷的笑容,迈尔克绝望的悲呼,尼寇莱面无表情的冷漠,小滑头惊惧交加的泣涕
操。
对努恩王,也是如此,仅仅是一杯酒,曾经的耻辱和仇恨就此了结,那种愉悦感
操。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迪恩的脖颈在眼前消失,六年前的龙霄城却从黑暗里显形。
破败不堪,熊熊燃烧着的盾区里,遍地横尸,哀嚎无尽。
在这样一幅画面中,那个一脸冰寒的可怕男人,黑沙大公冷冷地戴起染血的王冠。
他的脚下,天生之王的头颅滚落尘土,跌入盾区无数的尸体里,平民的,贵族的,工匠的,农夫的,白刃卫队的
不要冷漠,葺仁,不要冷漠
人这种动物啊,对很多事情,都会慢慢习惯的,比如冷漠,比如某些我们明知是不恰当的认知。
久闻不知其臭,一旦你放松了,习惯了,你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与外界的差距,也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坚持住,葺仁,不要妥协,别让这个世界俘虏你。
哎呦,大小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这么‘吴葺仁’了?
吐槽自己真的好吗再说这不是你们专业的强项吗?从你前所未见的角度出发,震撼你的既定认识,刷新你的世界观,打破你本来不假思索、深信不疑,甚至奉为至高教条的错误认识和肤浅认知,去发现某事某物居然是如此荒谬,而你之前看待它的方式也是如此不可理喻,去向自己展现一个全新的世界,去发现自己和世界‘日用而不知’的道理,从而升华自己?
咦,给你这么绘声绘色地一说,突然觉得我自己好伟大啊。
唉,没办法咯,跟我在一起久了,你就算蠢成海绵宝宝,也会慢慢升华的咯是吧
所以我们可以走了吗——不要再摸我的头了,你的猫在你自己家里,免费摸还不用踮脚——我们已经捐过款了,就没必要在这个捐款箱前面站五分钟了吧?
啊!我的漫展——走啦走啦走啦!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静谧中,泰尔斯轻轻地喘息着,满头大汗,表情挣扎。
j距离迪恩的颈部动脉,只有一掌之遥。
匕首柄死死攥在他的手里,刃尖不断颤抖。
操。
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他大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
王子疲惫地放下了匕首。
泰尔斯摸了摸满是湿润的额头,艰难而痛苦地咬紧下唇。
最终,他收起了匕首,最后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迪恩。
王子像个历经大难的苦行信徒一样,慢慢地转过身,朝向门口,表情苦涩。
然而,就在泰尔斯迈出离开的第一步时——
“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