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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就是这么混不吝。”女掌门吃吃的笑笑,“我当时都要出手抓他了,可是那窝兔子,却在这时候跳出来刷了一下存在。就那肥兔崽子的娘,一只老得半死的母兔子,竟然晃悠悠的从窝里爬出来叼住了花绍棠的裤脚,一对儿红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崽子,竟是个要哭的模样。你家掌门当场就傻眼了……”
“然后?”
“然后他皱着眉头站那儿犹豫了特别久,不甘不愿的,换了一只瘦巴巴的小兔崽子。”
邢铭憋不住乐:“真是好大牺牲。”
“人家兔子妈当然还是不干嘛,巴巴的还是望着,叼着他的裤脚不让走,还拿身子蹭。他捏着瘦兔子站了好半天,然后把这小兔崽子放回去……又抓起了兔娘。”
“……”这可真像掌门干得事儿。
“然后人家一窝兔崽子全都急了,有样学样,集体来蹭他的裤脚,毛茸茸的一堆白球儿,蹭得他走都走不了。你是没见他当时那个表情,一脸暴躁,整张脸都黑了。气得跟那窝兔子讲道理,说蛇本来就是要吃兔子的,你们总不能哭一哭就让我饿着!?”
“结果呢?”
“结果他给这窝兔子养老送终了。”女掌门看着邢铭,一副“你懂的”表情,“离开霓霞派的时候,用个大笸箩背走的。”
邢铭露出个震惊的神情:“足下谷那满坑满谷的兔子,是这么来的?”
“还养着呢?”女掌门也有微微的惊讶:“好多年没听他提了,那一家可好?”
“阖家欢乐,子孙昌盛。可怜了后山的草……掌门这么多年致力于点化那些兔子,心气儿不顺了就去教兔子念道经,直教得那帮兔子痛不欲生。”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绷不住一起乐了。实在花绍棠那高冷的形象之下,个性诡谲的程度,不是亲近的人绝对想不到。
“打那之后,我就听说昆仑出了一个吃素的妖修,使得一柄好剑,化形之后俊得不像个真人。”女掌门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两条温暖的缝儿,斜斜的睨着邢铭。
后面的事,邢铭就知道了。
妖修茹素,修为进境何止是一日千里,莫大毅力,那直接了断了上苍赋予之本能。
昆仑天下第一剑的美名,竟是有半数要归功于这些敢扯蛇妖后退的胖兔子们。
诛妖龙,荡蜀山,斩龙剑下无活口,百里妖邪不敢侵。
花绍棠之前,修真界从没有妖修说话的地位,花绍棠之后,十万大山的妖物再没有其他的信仰。
因为那真的是……太帅了!
连昆仑山上最现实的男人,邢首座都忍不住这么觉得。
可他绝不曾想到,这被人传送了三千年的大毅力,那“不驯天生殉苍生”的大旗,究其源头竟是这么粗浅的,一时不忍?
杀生筎素,三千年但求无愧于已。
这条不吝世俗德行的蛇妖,它有一颗真正的慈悲心。
“你看,他就是这个样子,只要定了心,哪怕再不起眼的小理由,也能耐得住一辈子。成亲的事儿是这样,吃素的事儿也是这样。我认识他三千年,三千年里杀戮背叛他什么没见过,可我知道他心里头还是那个,从来没有变过。我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花绍棠的我行我素,三千年没有变过。从小妖,到掌门,趟过一路血海荆棘。
她对花绍棠的喜欢,同样三千年没有变过。从少女,到暮年,独对一生良辰佳期。
邢铭第一次正视了这位,被他们师兄弟私下里评为“别扭、闷骚、有病”的女掌门。
她竟然真的懂剑……
自夏千紫带走了他的半条命后,第一次敢于主动想一想这方面的事情。他永远没有掌门那么“帅”,甚至没有大师兄那么“好”,活了一辈子搞不明白姑娘们是什么一种生物,邢首座可怜的情史就只有那么一个夏公主……
姑娘们总是不稀罕他。
半垂着眸子,没什么表情,邢首座忍不住在心里头转了一转。若真有那个可能,他也有点想要一个,三千年不变……
可他邢铭就没有那个命。
“一生苦逼纯自找”的昆仑战部邢首座,刚把心思往自己的私事儿上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眼角余光就瞥见,战部次席张子才步履匆匆的往这边来。
他的表情很急切,血红着两只眼睛,那表情看起来像要吃人。
邢铭不动声色,转过身跟自己的准师娘又寒暄了两句,恭恭敬敬的把人打发了。
这才转身来问:“什么事儿慌成这样?”
就这会儿功夫,又有被从战部次席直接被撸成了首座跟班儿的严诺一,从另外一边儿跑过来,脸上的表情活像死了娘,没看错的话他一边跑还一边拿袖子抹了下眼睛。
邢铭没说话,等人跑到跟前儿,抬脚就给严诺一蹬了个跟头。
“出息呢?”
心里十八个年头,想给严诺一拆吧了重拼一个。这小子哪哪儿都好,对内宽和,对外严狠,聪明上劲。就是孤儿长大的小东西,感情丰富太过,总把战部的哥们儿当亲兄弟,上来那个熊劲儿当着人面前哭都不怕丢人。
可这样一直熊下去,任他邢铭把严诺一打碎了重捏几次,这小子终其一生也只是战部剑修们最讨喜的小兄弟,成不了他们的下一个首座。
邢铭微不可察的抿了下嘴唇,云想游是回不来了。
严诺一摔了个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都没站直。一个膝盖还跪在地上,两行眼泪就下来了:“首座……”
邢铭长眉一挑,已经是要火的前奏。
张子才一把按住严诺一的肩膀,两眼黑洞洞的望着邢铭:“首座,马烈的命牌碎了。”
严诺一一嗓子就嚎出来了,挂在张子才的胳膊上哭得没了人形。邢铭却再没有了管他的心思。
命牌碎了,那人就该是没了。
又没了一个……
十里艳阳笼罩着昆仑无色峰,邢铭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地里,只觉得这初秋的天儿竟然开始凉了。
自高胜寒那边儿确定了马烈被掳走的那天,昆仑上下所有人都知道那几人是凶多吉少的,蓬莱总不能是掳了他们去供着。
可邢铭是真的没做好马烈战死的准备。
那小子嘴贱命硬脾气烂,一份便当吃了吐,吐了吃,多少回了也不见他咽下去。次次打仗冲在最前,诱饵、断后、前锋、疑兵,哪儿危险哪儿有他。
战部的小兄弟都取笑他,阎王都不爱收他这个麻烦。马烈自己还挺不忿“那阎王一准儿是个女的!”
他还知道自己不招女的待见。
可是忽然之间,这便当就被他给咽了……
邢铭举起手挡了一下太阳:“去把释少阳找来……”
云想游刚没的时候,花绍棠把他叫到寝室里,面对面的又给他上了一课。
“邢铭,你还年轻,我知道你自己心里头不这么认为。但修士这一辈子的心魔大劫,那些活下来都得经历的坎儿,你连一半儿都还没跨过呢。夏千紫……我给不了你什么意见,但云想游,才是个开始。
“邢铭,你比我聪明,所以你应该想过。我入道几千年,你和白允浪他们,并不是我的第一批弟子……”
六百年前,少年的白允浪第一次踏上昆仑山道,懵懂而无知。
花绍棠三千年前化形,成为昆仑登记在册的坐师。之前的两千四百年,多少个白允浪登上昆仑山道,拜花绍棠门下。
邢铭比白允浪上山晚了几年,掌门膝下就只见过一个师兄。
因为其他的师兄们,都已经死绝了。
邢铭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掌,又重复了一遍:“没听见么,去叫释少阳,战部次席的位置……空不得。”
从鬼修那灰白的视界里看出去,严诺一在哭,张子才也快要哭了。
如果说前辈的逝去,还能激励人的志向,如果说兄弟们的逝去,还能铭刻出血海深仇,一手教出来又亲手送到阎王手里的弟子……
就只能留下对这通天大道的满腔愤恨,孑然一身,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来是人生头等的惨事。
死徒弟这个事情,比死师父更让人难以看开。师父怎么也只有一个,昆仑这种大派的徒弟却能多达上百。
心头肉被挖下去一百次是什么感觉?
所以很多避世的散修,直到临死或者飞升才收徒弟。反正你的将来我是看不见了,一场浅缘,真就只是为了传个衣钵。
一世修行不与任何人动感情,才不会没完没了的痛彻心扉。
邢铭蓦然的懂了。
为什么掌门口口声声以身应劫,昆仑弟子当不畏生死。却在自己冒险蓬莱险些作死的时候。抄起板子打自己的手都是抖得
——“邢小二,昆仑全山的资源才堆出你们这几个祸害,你们得给我剩几个,不能全撂给这天下了。小二你说,你还敢不敢了?”
花绍棠眼里什么时候装过资源这玩意儿了,他从来认为剑修就该跟他一样,枕着睡觉的石头成了剑,然后一辈子吃草就能活。
人心都是肉长的,并没有谁真的从头到尾都心坚如铁。
只是花掌门情不外露,只是邢首座闭眼硬抗。
严诺一踉跄着站起来,抹一把满脸的眼泪。
“我来之前,去找过了,少阳同寝的人说,今天一天都没见着他……”
张子才咬着牙大骂:“开战在即,所有人都在待命。他以为自己今年还是十六吗?”
邢铭没当个事儿,释少阳心性还没长成,他知道。可云想游没了,马烈也没了。
严诺一外严内宽,本来是个好苗子,然而时机不对,心肠没有磨硬,多事之秋担不起来。邢铭天天儿把他待在身边儿,就是要给他回炉重捏一遍。
张子才儿女情长,缺了些进取心,偏他那小情人儿是个妖修,不用说比花绍棠,比起九薇湖都差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