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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夕追问:“那要是长老们也杀不过呢?”
残剑指指自己:“还有我。拿我去顶一顶。”
杨夕再问:“那您要是也打不过呢?”
“哦,还有掌门。拿他顶一顶。”
杨夕抓狂了:“掌门要是也打不过,怎么办?”
残剑这一次没有再搬出个太上长老来说话,而是轻轻一笑,斩钉截铁的道:“不可能。”
杨夕愣了。
在她心目中,举世之上,无不可战胜之敌人,亦无永不言败之英雄。
可是她没说。
她觉得,像残剑这样一个人,如果相信另外一个人是不可战胜的,与其说那是因为实力,恐怕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任意评价别人敬佩的人,是不对的。
残剑似乎看出了杨夕的想法,把这小丫头拎过来夹在胳膊底下揉了揉。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挺坑,但有时候又有点招人疼。
残剑弯下腰来,平视着杨夕:“昆仑掌门花绍棠,是真正不可战胜的男人。他今年七千二百岁,自以妖修身份承道昆仑开始,历经大小战斗过万,然而几千年来未尝一败。你可知这是为何?”
杨夕小心的重复:“为何?”
“因为他只打必胜之战。”
残剑微笑着,一双奇黑的眼眸里,映着一个小小的杨夕,映着一大片天劫肆虐的修炼场,映着性情奇葩的剑修们,还映着昆仑山上寸草不生的嶙峋岩石。
深深浅浅,好像装下了整个世界。
“师父说,一派掌门好比门派的一面旗帜。昆仑的坚持,在修仙界,就好像茫茫沧海上一座孤岛。想要更多人登上这座孤岛,单靠信仰,那不够。我们得让那些迷失在海面上的人觉得,这座岛上有饭吃,有衣穿,有很好很好的日子过,并且,永不沉没。”
杨夕:“所以……他……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残剑一双锋利的眼睛,微微的弯起来,用了一个模糊暧昧的说法:“昆仑掌门,可以悄无声息的死,但不能大张旗鼓的败。”
随着残剑的话,杨夕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位双眼睿智,笑容慈祥的老人,于凛冽寒风中一步一停走得谨慎而坚定。如履薄冰,却步步为营。
“若是……掌门没有必胜的把握……又要如何?”
“跑路。”
杨夕:“……”
我……是不是理解错了……一定是我识字学得不好……
残剑神秘一笑,带着杨夕绕过修炼场。来到后面一块平整的场地。
“小丫头满脑子都是打架和被打,就没有注意过,昆仑山门之内完全没有灵田和灵矿吗?”
杨夕一呆,的确是没有见过的!一路走来除了人就是石头。
而通常情况下,一个门派的土地,除了居住和修炼的场所,应该是大面积被这些可以产出资源的地方占据。而且杨夕是记得的,昆仑“根殿”对应的课程里,可是有“灵植”“挖矿”之类的内容。总不能,都去门派之外修行?又或者,这些资源太过集中?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杨夕看着残剑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只扁方的小盒子。因为没戴眼罩,左眼的【离火眸】可以清晰的看见,那盒子上宝光萦绕,灵气充沛。
只见残剑打开那宝盒的盖子,随手往地下一摔。
杨夕眼睁睁的看着,那宝盒在空中倏然变大,落地即成一大片阡陌纵横的灵田。其中小片种植着各种杨夕不认识的灵药,更大面积种植着金灿灿的灵谷,眼看是到了收获的时候。
微风吹过,沉甸甸的谷穗一晃一晃的点着头,好一片秋收盛景。
残剑两步跨进灵田里面,踩在田埂上对杨夕招手,“来,看看咱们昆仑的农夫是如何种地的。”
只见他先是掐着法诀给那些灵药施雨,后又一块田一块田的收获那些灵谷。
灵光饱满的谷粒成堆成堆的飞进残剑手上的一只【百宝囊】中。
杨小驴子两眼放光,这种神奇的种田方式,挠着心里那点儿小孩子的好奇心,几乎让她目眩神迷了。小心的避过田地上的植物,杨夕踮着脚尖走到残剑身边,蹲下身子去看那些灵药。
杨夕:“活的!”
虽然这田里也有土植,可是灵药成长,总是需要灵气的呢,昆仑山上草木不生,灵气稀薄,难道装进那小盒子里,反而有灵气?
杨夕立刻又想到,昆仑“六殿”在山门下,也是被几位剑修这样收着,从小盒子里“丢”出来的。还有之前“无色峰”上,自己养伤的那间房子,也是被无色仙子这样“收”起来了。
杨夕眼睛猛然睁得老大,心中一个猜测呼之欲出。
残剑看着杨夕一瞬间变了几变的表情,忍不住偷笑。每一代昆仑弟子,不论之前多聪明,都会被这个震成傻瓜。包括当年自负甚高的自己,包括自以为什么都见过的景中秀。景中秀那个调皮捣蛋不服管的家伙,就是见了昆仑这一手之后,才傻乎乎的相信【剑府】是什么神奇的【随身空间】,咬牙硬挺连哭带嚎的迈上了这剑修的第一步。
残剑把一块质地坚硬的黑色石头抛给杨夕。杨夕手忙脚乱的接住,眼中可以看到宝光,握在手里却感受不到任何灵气。
“【芥子石】,须弥芥子,一石之间。这片昆仑山脉,地势不险,灵气不胜,对昆仑唯一的贡献就是这种灵矿。空间、时间类的法术,都是逆天的妖孽手段,少之又少,难之又难。然而有了这【芥子石】,昆仑所有的洞府、宝殿、田地、都可以被炼制成【空间法宝】,随身带走。”
残剑说话的功夫,修炼场里又急匆匆飞出一个剑修。手里摔下一个“宝盒”。一条不算太大的灵矿便“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那剑修火急火燎的冲进去,“叮叮当当”一顿声响。又火烧屁股似的飞出来,收起宝盒,抱着一箩筐矿石往任务殿飞走了。
看得出来,好像这一点挖矿的时间都能耽误他多少修炼的模样。
杨夕觉得此刻如果有镜子,自己的嘴巴一定会张得比残剑身后的“饿死鬼”还要大一些。
“这些灵矿、灵田,总是需要灵气滋养的吧……“
残剑一笑,“【芥子盒】带在身上,会自主的从修士身上吸收灵气作为供养。弟子们也会根据自身修为来决定带几个【芥子盒】,灵气总是要不停的使用,再不停的吸收,才能给经脉打好基础。”残剑点了点头:“权当修炼。”
杨夕觉得自己这一天里,被颠覆了所有的常识。
原来昆仑不是人住在房子里,住在地上,而是房子和地住在人兜里?修炼这种事,也不是在静室里冥想,而是搞一堆灵矿、灵田来吸自己?天劫这种东西,不是努力规避的,可以当做吃饭喝水,甚至是上杆子凑着挨天劫?还有居然不是弟子闯了祸,躲回山门被保护,而是山门有危险,弟子们上去“顶一顶”?
不论有多少的不理解,至少有一件事,杨夕算是理解了。
残剑一直想告诉她的“昆仑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只有人是真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信仰难得。所以昆仑的根基是人。
昆仑所有的事情,只要是人能做的,都不会用其他手段。用残剑的话说“权当修炼”。
残剑说的“跑路”,也真的就是大家打包袱跑路的意思。对于昆仑最重要的,信念共同的内门人,一起跑了;决定生存基础的,所有灵田、灵矿、宝殿都是揣在身上的;对于昆仑的“开书院,办学堂”伟大事业至关重要的名声,也不是敌人抢得走的。
同五代昆仑最终的举派殉葬相比,六代昆仑这种“卷包跑”的手工作坊式无耻作风,还真是不怕人打上山门。
杨夕看着眼前一片翠油油的灵药,和一片金灿灿的灵谷。对这样一个不安定昆仑,反而生出了安定的信心。
“是阵,总有被破的一天,即使是五代昆仑空前绝后的【葬山大阵】也被程思成钻了空子。是法,总有消散的一天,即使是羽化登仙的修者留下的法术秘境,也是随着时间不断变小的。”
残剑也蹲下来,一手搭在杨夕的肩膀上。
“当然,即使再强大的人,也是会死的。可是,又总有新的孩子们出生,成长,强大。芸芸众生,生息往复,一刻不曾停止。所以六代昆仑的根基,是人。我们要做的,只是传承,而不是拯救。苍生永不绝,昆仑永不灭。”
残剑顿了一顿,刚毅的面孔上浅浅的生出了一点紧张的模样:“五代守墓人,你,愿意认同我们的信仰吗?”
杨夕的头脑中,三百二十六位守墓人的面孔一一闪过。音容笑貌,喜怒哀乐,那一世一世的守护,最终凝结出杨夕唯一认识的,地牢里那张笑中带泪,深邃如潭的双眼。那双眼睛,在黯淡的最后时刻,凝视着漆黑深邃不见前路的地牢甬道,仿佛能从那冗长的黑暗中看到前路的光明。“苍生……不死,昆仑不灭……”
珠玉在前,方知卑浅。
和那些惨烈巡山的五代昆仑相比,和那些一生默默的五代守墓人相比,与汲汲以求、如履薄冰的六代昆仑相比,甚至与眼前这个作风张扬跋扈,却在此时谨小慎微的昆仑掌门继承人相比。
自己虽担下了责任,却付出得太少。有限的十几年生命如此轻薄,几乎没有资格说出那一句“认同。”
杨夕说:“我们,认同。”
至少这一种信仰,与那些逝者无有不似。一定能够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等待这一句话,仿佛消耗了残剑莫大的力气。
他猛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一片灵田,和灵田后威然矗立的排排【镇魂灯】,还有更远处,一片凄清荒凉、满目峥嵘的昆仑山。
“谢谢。”
了解残剑的人都知道,昆仑鬼修残剑邢铭,有一颗真正如恶鬼似的灵魂。张扬跋扈,我行我素,黑口黑面。他一生中,极少与人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