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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不世出的几位仙君,当算天下第一人了。
荆淼这许多年来,法术虽说尚算不得精通,剑道却颇为娴熟,打坐静心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他心疾长久,近不得炉火,因而无缘炼器一途,好在荆淼也无心炼器,并不觉得多么遗憾。
这五载寒暑,荆淼身形渐高,因而时时锻炼,掌中满是茧子,臂腕看着虽不粗壮,却十分有力,面容也慢慢透出气宇轩昂的风姿来,他神色依旧苍白之中带着病气,眉宇间却疏散了郁郁之色,再不复当年那个年幼阴郁的小童了。
人事自也有更迭变换,荆淼在这紫云峰上住了少说十二载,只是他修道性情僻静,不常下峰,对整个天鉴宗还不如新入门的内门弟子了解。他这十二年只离开紫云峰寥寥数次,一只手掌便能翻数出来,然而第一次主动离开便是因为风静聆云游……
风静聆当属同辈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他历练时日三年前到了,便将门下弟子托付于师兄弟们,孑然一身,只带长剑一柄,便下山去了。
而第二次,则是秦楼月与凌紫舒结为道侣,修道之人结亲,与凡尘其实也无甚区别,只是多翻新些花样,省少些俗礼。段春浮还去帮忙抬了轿子,不过也是该有他的份,凌紫舒是他师兄,秦楼月又与他交好,这一抬轿,不为新娘也为新郎,总省不下气力的。
荆淼感念秦楼月恩情,便也去恭贺了一番。
只是那时风静聆已经下山有段日子,没能赶上,却也寄了一封鹤信贺喜。
荆淼来往亲近些的,本就只有段春浮,如今风静聆下山,秦楼月有了道侣,自然是他们两个被剩下的孤家寡人。其实段春浮性情好,人缘也不差,只是他跟荆淼要好,便时常记挂着,总会寻日子来探望他。
近期是少见的大雪,天灾过重,便是仙家福地也不能避,紫云峰倒还好些,如惊雷与潇湘两座靠近凡尘些的山峰已经白雪皑皑。本当是以结界化之,但掌门却觉得也是一处盛景,道法自然,便随着去吧。
段春浮裹了狐皮白裘,瑟瑟缩缩的,其实运转功法也就没事了,他却不肯,只说正好给他制了几件新冬裳,非要轮流穿来替换。
荆淼看他一张狐狸脸冻得微微有些发白,不由觉得好笑,只啐他一个大男人还这般爱俏,不过那身狐裘确实裁得好看,便是荆淼也不免多看了两眼。甘梧看得羡慕,不由抓耳挠腮,在地上蹦蹦跳跳了一会,不服气的揪住了荆淼的衣裳扯了扯。
虽这许多年来,荆淼还未能如谢道一般通晓猴语,但甘梧想说些什么,他却也可以猜个*不离十了,便轻轻将甘梧的小手一撇,从流云般的袍子上拂下去,淡淡道:“你一个猴子穿甚么狐裘,像甚么样子,更何况狐裘厚重,岂不累赘。”
甘梧不依不饶的吱吱叫了几声,突然捶胸顿足,低吼几声,一下子便蹦上了案几,叫声尖利无比,显然是大发雷霆。
荆淼便将脸色一放,漆黑的双眸自甘梧脸上打量了一下,淡淡道:“下不下来。”
这才吓住甘梧,委委屈屈的拖着尾巴可怜巴巴的从桌子上跳下去,把小小的身躯盘在荆淼的袍子上,低低呜呜的哽咽着。
“这……”段春浮略有异色。
“不必理它。”荆淼轻轻推了推甘梧,伸手一指,正对着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催促道,“去,到那儿哭去,别叫我烦心。”
甘梧正捂着脸,闻言便从掌心里探出头来,对荆淼好一顿呲牙咧嘴,愤愤不平又垂头丧气的抱着自己的小尾巴去树桩处,跳上去盘起腿坐好。
段春浮便笑吟吟的瞧着他俩,荆淼一回眸瞥见段春浮袖口缺了一块,不甚明显,但瞧见了却难以忽视,于是问道:“你里头的衣裳怎么破了。”
紫云峰四季如春,暖和的很,段春浮早将狐裘解下搁在一旁,狐裘上的寒气都化作细微水珠,他正拿手顺着,听见便道:“约莫是时间长久,被虫蚁蛀了吧。”神色之中很是有些无所谓。
“虫蚁如何会蛀成这样。”荆淼不由好笑,见段春浮对衣着不如往常那般在意,不由有些好奇,“而且这会儿哪来的虫蚁,你又不是穿得旧衣。”
“那许是在哪儿不小心勾破了。”段春浮依旧并未往心里去。
荆淼便想着那可是极不小心了,瞧这裂口,恐怕布料被勾去不少了。只不过这事儿被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随口一提,既然段春浮本人都不怎么在意,荆淼自然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十七章()
两人呆坐了一会儿,荆淼握着镇阙,沉青色的剑薄薄的贴在膝头,雪白帕子仔仔细细的擦过瑰丽艳美的剑纹。
段春浮沉吟了片刻,忽然幽幽开口道:“小猫儿,报恩本是寻常,但若是报恩的那个人却是个坏人,这时候应当怎么办呢?”
他这么一问,便很是有些令人琢磨了。
荆淼的手轻轻一顿,然后便道:“他待你好,与待别人不好,又不怎么冲突。他便是十恶不赦,你要念及他的恩情,那尽管报恩就是了。你是你,他是他,既然是你欠了恩情,自然怎么做全在你了。”
“你好像是在煽动我为虎作伥。”段春浮苦笑道。
“有吗?”荆淼神色淡淡,便又想了想,不算安慰的安慰了几句,“如今这世道,欠钱的才是老大,若真有违道义,不做便是了。白眼狼总比是非不分要好听些。”
“欠钱的才是老大。”
段春浮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两边,神情古怪无比,不由哑然道:“小猫儿,你好像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荆淼听了,便轻轻应了一声,淡淡道:“哦,是吗?许是我比你严肃些吧。”他神情认真,话中却带了些自我调侃。段春浮起初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欠钱才是老大很严肃吗?”
“比为虎作伥严肃些。”
甘梧听了,便冲这头吱吱叫了两声,又是捂嘴又抱肚皮,仿佛是在讥笑荆淼。荆淼也全然不理,倒是段春浮看见了,冲甘梧做了个大鬼脸,气得甘梧倒立起来,变着花样跟段春浮做鬼脸。
之后两人便又谈了些门派里的八卦俗事,荆淼全然是不知道的,便只听着,觉得有趣便插几句话。段春浮自备了瓜子跟盐水花生,一边剥一边说,仿佛没有穷尽,有时候荆淼也是感慨幸好段春浮修仙了,否则按他说话的量,每次聚会还要备着一桶水候命。
“对了。”段春浮忽然道,“小猫儿,你不想下山走走吗?”
“下山?”荆淼不由微微一愣,便又道,“又没甚么事情,下山做什么?高官厚禄于你我无意,金钱财宝也不算罕见,至于求仙访道,你我不是早已在这修行了吗?”
段春浮长长一叹,大翻个白眼道:“怎么这好端端的三千红尘到了你嘴里,就变得一文不值,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小猫儿,你这般看破红尘的模样,岂不是除了得证仙道,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真是没劲透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荆淼恍若看不见段春浮那张作怪的脸,用双指抚过镇阙剑身,耍了两个剑花,细细描绘着镇阙的剑纹,“人生于世,无非吃穿住行,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我接下来要辟谷,这难道不是有意思的挑战吗?”
“天啊——!”段春浮夸张的长吁短叹一声,趴在小几上,脸挨着他的狐裘蹭了又蹭,只抬了半边脸瞅荆淼,闷闷道“你真是没救了!”
荆淼瞥了他一眼,只心中暗道:你这模样,还好意思叫我小猫。
段春浮闲着无聊,便又与荆淼说起凡间的有趣来了,他口才本就不差,这会儿下了功夫想勾起荆淼的兴趣,更是口灿莲花,直把人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这红尘俗世不走一遭枉在人世活过了。他说到半路,想起荆淼也曾是下过山的,便又说起小镇宁静,大城繁华,田野青翠,高山流水……
这红尘俗世,似乎无一不美,远胜过高居九天,孤寒寡清。
“你说得这般动心,怎么偏来修仙了。”荆淼静静听了,却只用一句便噎住了段春浮。
见段春浮不说话了,荆淼便又再低下头去,细细擦着镇阙,他性子修道多年,早已是沉静不已,骨子里本也就是个大人,虽看起来比段春浮年幼,事实上却较他沉稳许多。更何况荆淼一门心思想要修道,加上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凡尘,自然不受诱惑。
“小猫儿,我愿意与你做朋友,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段春浮长长呼出一口气,神色十分诚恳。
荆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地积阴,寒则为雪,盛则凝霜。
紫云峰纵然有结界庇佑,然而远处眺望,仍是一片白雪茫茫,与峰上春景迥然有别。一片冰雪凋零落下,融成星点水意,荆淼瞧着冷场,便仰头望了望,微将眉头一蹙,只道:“今年的雪真大。”
“是啊。”段春浮也略有感慨,“天灾重苛,人间现在已经连晋微观都央上了。”
“晋微观?”
“小猫儿不知道吗?就是顓阳派的古昊然,他已经出师多年,晋微观是他的道场。”段春浮微微一顿,“说起古昊然,不过几日,天玄宫的端静真人就要来了,谁你都可以不好奇,但是端静真人你很是应该去瞧瞧。”
荆淼有些不解:“为何?”
“别问为什么,包你回本儿!”段春浮腆着个脸,神神秘秘的对荆淼眨眼道,“小猫儿,我问你,你觉得咱们宗里谁是第一美人?”
荆淼微微垂头想了想,不确定道:“我觉得师尊生得好看。”
“嘿。”段春浮摸着下巴笑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荆淼瞧他神神秘秘,其实也已经模糊猜出这位端静真人到底是哪里长处了,人皆有好奇之心,便不由问了一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