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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实是残酷的,明军的攻击失败了,只有一个原因——地形。
日军城池依山而建,不但高,而且陡,云梯架不上,弓箭也射不到,火炮虽有效果,但面对石头城,杀伤力有限,加上敌军防守严密,明军仰攻一天,毫无建树,只能收兵回营。
弓箭火炮都不顶用,云梯又太短,想来想去,也只有爬了。
于是自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始,在炮火的掩护下,明军开始爬山。
二十六日,明军休息,朝军奉命爬山,被击退。
二十七日,明军继续爬山,未果。
二十七日夜,经过商议,明军决定改变策略,以炮火掩护,准备柴草,借火箭射入城,发动火攻。
二十八日,大雨。
从天堂到地狱,这大概就是麻贵现在的感觉。攻击不利,好不容易想了个招,又被天气搅乱了。但事实上,一切才刚开始,因为据说地狱有十八层,而他刚进门。
就在二十八日下午,麻贵得知了另一个消息——小西行长就要来了。
作为兵力最多,脑袋最好使的日军将领,小西行长轻易摆脱了朝军的纠缠,率领船队日夜兼程,向蔚山赶来。加藤清正可以死,但蔚山不能丢,虽说平时势不两立,但现在同乘一条破船,只能拉兄弟一把了。
形势越来越严重了,目前久攻不下,士气不振,如果让敌军成功会师,明军就有被分割包围的危险。
敌人越来越多,没有预备队,没有援军。打到这个份上,如稍有不慎,后果将不堪设想。许多将领纷纷建议,应尽早撤退。
经过慎重考虑,麻贵终于做出了决定——围城。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已的抉择,但麻贵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他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就此撤退,敌军将趁势追击,大败不可避免,虽然日军援军已到,但决定战斗成败的,却是城内的敌人。只要残敌覆灭,胜利仍将属于自己。
于是他调整了作战部署,派部将卢继忠率军三千堵住江口,组织火炮弓箭,加强防御。高策则带兵监视釜山及泗川日军,其余部队集结于城下,断绝敌人的一切补给,总之一句话:打不死,就围死!
麻贵的决定是明智的。因为此时明军处境不佳,日军却更惨,基本上算是山穷水尽,城内没有水源,只能喝雨水,粮食吃光了,石头又不能啃。打仗还能提提神,不打就真没办法了。
于是在明军围困两天后,加藤清正主动派人送信给杨镐,表示希望讲和,杨镐倒也实在,说你出来吧,出来我和你谈判。
加藤清正回复,你们明朝人不守信,我不出来。
在我看来,这就是随意忽悠的恶果。
日军的境况持续恶化,之前日军有两万余人,战斗死伤已达四五千人,躲入城的,由于没有粮食衣被,许多都冻饿而死,到万历二十六年(1598)正月初一,城内仅余四千余人。
麻贵十分肯定:敌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终究没能挺过去。
到目前为止,麻贵的判断一直是正确且周密的,从假象、兵力部署、战略战术、计划变更,都无一失误。
综观整个战役,他只犯了两个错误,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错误。
然而成败,正是由细节决定的。
第一个错误的名字,叫做心态。
虽然麻贵准确地判断出了日军的现状,做出了继续围困的决定,但他却忽视了这样一点:城内的日军固然要比明军艰苦,但双方的心态是不同的。日军如果丢失蔚山,就会失去退路,除了下海喂鱼,估计没有第二条路走。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顽抗到底。
而明军作为进攻方,占据优势,就算战败,回家睡一觉再来还能打,毕竟是公家的事儿,犯不着玩命。而在战役的最后阶段,这一看似微小的差别,将成为决定成败的关键。
正月初二,外海的日本援军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明军拼死作战,终于遏制了日军,暂时。
正月初三,日军发动猛攻,明军在付出重大伤亡后,再次抵挡了进攻,但士气已极度低落,开始收缩阵地。
正月初四,麻贵做出决定,撤退。
事情已经很明显,敌人异常顽强,此战已无胜利可能,如不立即撤退,必将全军覆灭。在随后的军事会议上,麻贵做出了具体的撤退部署——城北右路明军先行撤退,其他部队随后跟上,部将茅国器率军殿后。
而统领城北明军的任务,他交给了杨镐。
这是他犯的第二个错误。
在接到撤退命令后,杨镐带队先行,开始一切都很顺利,部队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但随着部队的行进,越来越多的明军得知了撤退的消息,特别是受伤及患病的士兵,唯恐被丢下,开始喧哗起来。
应该说,在撤退中,这种事情是难免的,如能及时控制,就能平息风波。退一步讲,就算杨镐没能力,控制不住,毕竟有人殿后,也不至于出大事。
然而在蜂拥的士兵里,嘈杂的叫喊声中,杨镐慌乱了。
这个厚道的老好人,这个连买根白菜都要付现钱的统帅,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暴露出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面对眼前的乱局,惊慌失措的杨镐做出了毁灭性的决定——逃跑。
局势再也无法挽回。
从某种意义上讲,撤退就是逃跑,但两者间是有区别的:撤退是慢慢地跑,有组织地跑,而逃跑的主要内容,只有跑。
杨镐毫无顾忌地带头逃跑了,领导有跑的权力,下属自然没有不跑的义务。一个跟着一个,明军很快大乱,四散奔逃。
沿海日军趁机登岸追击,明军大败,伤亡惨重,余部退回庆州。蔚山之战就此失败。
此战,明军伤亡共计两万余人,进攻受挫,战线收缩至王京,而日军损失也高达一万余人,无力发动反击,朝鲜战局再度进入了僵持状态。
战争最残酷的地方,其实并不在于死了多少人,有多少财产损失,而是它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
开打前可以随便嚷嚷,可要真打起来,那就痛苦了。双方各出奇谋,什么阴招狠招都用出来,全都往死里掐,如果双方实力差距大,当场掐死了还好,赔款割地,该干嘛就干嘛。最恶心人的,就是死掐偏掐不死,你能打,我也不差。
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双方都头疼,要不打吧,死了那么多人,花了那么多钱,这笔帐找谁算?更何况,还有一个面子问题。
麻贵面临的,就是这种状况。
蔚山战役之后,明军开始收拾残局。
第一件事是整军队,麻贵亲自出马,把战败的士兵重新集结起来,并向朝廷打报告,要求增兵。
第二件事是整人,也就是追究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杨镐。这位仁兄自然没个跑,仗打成这样,作为主要责任人,处罚是免不了的。被言官狠狠地参了一本,搞得皇帝也怒了,本打算劈他,大臣求情,这才罢官免职,没挨那一刀。这位兄弟的事还没完,后面再说。
善后处理圆满结束,可是接下来就难办了。
日本方面力不从心,很想和谈。打到今天,独占朝鲜是不敢想了,可毕竟投入本钱太多,还是希望多少捞点好处,挽回面子,才好走人。
然而明朝却是死硬派,根本就没想过谈判,别说割地赔款,连路费都不打算出,且毫无妥协退让的意思。
谈是谈不拢了,可要打也打不起来。日军虽然人多,但之前被打怕了,只是龟缩在沿海地区,不敢进犯。估计是学精了,占多少是多少,死赖着不走。
明军倒是很有进取精神,总想赶人下海,无奈兵力实在太少,有心而无力,只能在原地打转。
总而言之,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大家只能坐在原地,继续等待。
等着等着,日军开始吃不消了。因为他们部队太多,且长期出差在外,国内供养不起,又没人种田,只能陆续往回拉人,在朝日军人数随即减至八万。
与此同时,明朝军队却源源不断地开入朝鲜,加上麻贵之前整顿的新军,总数已达七万。
明军从未如此强大,日军也从未如此弱小,于是麻贵认为,行动的时候到了。
万历二十六年(1598)七月,麻贵再次做出了部署:
东路军,由麻贵亲率,所部三万人,攻击蔚山。
中路军,统帅董一元,所部两万六千人,攻击泗川。
西路军,统帅刘綎,所部两万人,攻击顺天。
九月七日,三路明军正式出征,这一次,没有假象,不用转弯,所有的军队,都将直奔他们的对手。
在当时的麻贵看来,选择这个时候出征,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此时距上次出征已有半年,各部修整完毕。而在此期间,锦衣卫也来凑了把热闹。事实证明,这帮人除了当特务,干间谍也有一套,探明了日军的虚实和实际兵力,并提供了大量情报。
出于对特务同志们的信任,加上手里有了兵,麻贵相信,最后的胜利即将到来。
但是他又错了。
麻贵不知道的是,锦衣卫的工作虽然卓有成效,却绝非尽善尽美,因为有一条最为重要的情报,他们并未探知:
万历二十六年(1598)八月,丰臣秀吉病死于日本,年六十三。
这位日本历史上的一代枭雄终于死了,他的野心也随之逝去,归于梦幻,但他亲手挑起的这场战争,却还远未结束。
丰臣秀吉死后,日本方面封锁了消息,并指派专人前往朝鲜,传达了这样一道命令:
极力争取议和,如议和不成,即全线撤退。
撤军日期为万历二十六年(1598)十一月五日,此日之前,各军应严加布防,死守营垒,逃兵格杀勿论,并应誓死击退明军之一切进攻。
为保证撤退成功,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