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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给沈无常摆脸色,或者大骂他几句,却不能动手。这件事虽然少不得要向渡厄道君讨个公道,但当下还犯不着为了易寒之冒着和渡厄道君为敌的风险。
莫珲、莫嵩以及其他莫家子弟都自动随着崖洲退场,不过几个须臾时间,莫家已经在白墨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无常终于转过身来面对易寒之,不出意外地对上一张毫无感激之情的冷漠脸。
他嘴角卷起无奈的笑:“无论如何,你总是不能一辈子不理我的。”
“白墨城主如此义薄云天,简直要让人拍手称赞。”
讥诮似乎已经成为易寒之固定的面具:“然而易寒之是个永远不知感激的疯魔子,天下皆知,恐怕要让城主失望了。”
他说罢,毫不留恋地转身而去。旁的人或许看不出,但沈无常是合体修士,如何不知他胸前背后的玄衣之上,沾满了伤口未愈的血。
易寒之从出现之后,就一直扬着头,挺直如松柏。他不敢有大的动作,任何一个招式都可能让他的重伤暴露。
甚至他心中清楚,如果再倒下一次,新伤旧伤会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但是他还是来了。沈无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堆积起黄昏的晦暗不明。
经历过今天的事件,原本热热闹闹的各大门派世家都在着手准备离开白墨城了。沈无常和莫崖洲想掐架自己掐去,可别殃及他们这些公派在外的池鱼。
入夜,江心白被姑梦真君提前带回了贺天派,宽大的客栈房间只有关小昭一人。又是满月之夜,光辉倾洒在梧桐树梢上,仿佛是寒夏的霜,又如晚秋的雪。
她推开窗子朝外看,繁华的白墨城,深夜亦是空荡寂静。
忽然有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迅疾而细微——
关小昭“啪”地关注窗户,转身警惕地看向这个蹲在茶几上的小动物。
那是一只细长的黑貂,透露着不属于普通动物的智慧与机警。
噬魂貂!
关小昭对这只动物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第一次遇见易寒之的时候,就是这小东西最先蹿上来咬了她两口。
半夜跑到她房间,难道还想咬上一口不成?
她的确有几分渴望易寒之的亲情,却不至于去讨好一个畜生!
手中灵力聚拢,打算先将它抓起来再说。没想到它灵活至极,几次跑脱,却也不逃离,就在不远处冲她炸着毛地叫唤。
那声音尖细而凄厉,叫得她心头突突地跳,关小昭下意识地就布了个隔音的法术。等她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在维护这小东西。
心中的躁动越扩越大,她竟然产生了共情,感受到噬魂貂传达的悲痛惶恐——
不是来自于关小昭,而是来自于它的主人。
易寒之出事了!
噬魂貂似乎知道自己的心意已经传达,不给关小昭任何思考的时间就跳出窗户,落在梧桐树枝桠上,还回过头来看她。
是跟还是不跟?
庭院中窸窸窣窣响起年轻弟子走动的声音,噬魂貂受了惊,连忙向远处逃窜。
她无法再犹豫,抽出长生剑,追随黑貂而去。
一兽一人皆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隐藏在重重叠叠梧桐叶中还有一头袖珍狮子犬,迷茫地望着关小昭离去的方向。几瞬过后,它像被针扎到般浑身白毛都紧张炸起,迅疾如闪电追上前去,又害怕暴露身份,远远坠在最后。
白墨城主府中,庄严巍峨的建筑群在黑暗中森严无比。左侧殿是白墨元君常处理事务的偏殿,无边寂静中,殿内却点燃着几株昏暗的烛光。
殿内有人低声道:“你向来消息灵通,可知莫家为何要追杀他?”
问话者是白墨城主,而在他对面,俊颜星目的高大男子,赫然是第九魔君。
他没有直接回答沈白墨的问题,而是提及一个陌生的名字:“莫嵩的堂兄,化神修士莫简于数月前陨落。”
“我知道。”沈无常不耐烦地说道:“他是冲击合体期时走火入魔,经脉逆行而死,又不是易寒之杀的。”
“莫简的死的确与易寒之无关。”鬼海魔君半眯着眼,“可他却在莫简死后,拜访莫家被拒之门外。”
这倒是引起沈无常的注意力:“易寒之怎么会拜访莫家?他看莫家就像看一群臭虫。”
“这就是症结所在。具体原因,恐怕要城主亲自去问这位旧友了。”萧乘貘的语调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虽然狠心打压了关小昭,却始终放不下她,索性派遣姚宝玉偷偷守着。最近白墨城多方势力汇聚,魔族频频越界,确实是越来越乱了。
姚宝玉那个蠢货,却不知道随时汇报情况给他,难道非要等人遇到危险才汇报么?
沈无常不满意他不当回事的态度,正要诘问,却见一道明亮的光砸进殿中。
那道光凝聚成龙子嘲风的模样,张嘴就是姚宝玉焦急不已的声音:“爹!亲爹!后娘有麻烦啦!他要杀后娘和易寒之!!”
第54章 二次谋杀()
关小昭追着噬魂貂一头闯进雁荡山,七拐八拐,根本来不及记路。直到噬魂貂扒开毫不起眼的山洞入口,才稍微停顿,示意她跟上来同它进去。
她谨慎地钻进山洞,洞口狭窄内里却甚是宽敞,噬魂貂的速度确实是极快,关小昭只感觉空气化作狂风如刀割而来。在噬魂貂的身影之后,惊起的蝙蝠被法术陷阱割开血肉——只要慢上一刹那,就会落在他们身上。
洞穴的身处是滴水的圆形溶洞,约有十五丈见方,中间是一汪赤色的泉水,易寒之就在里面泡着。他双目紧闭,像是已然失去意识。
噬魂貂扑在易寒之的身边,懊恼于自己的无所作为,围着他一遍遍打转,又向关小昭报以祈求的目光。
她顺着这小东西的目光看被泡在泉水里的易寒之,不知道那汪泉水本来就是红色的,亦或是易寒之的血。他漆发如墨,一半落在泉水中,一半贴在湿透的玄衣上。他的唇极苍白,肤色也极苍白,近乎昆仑冻玉的透明。
即使落魄至此,易寒之也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但是此时,泉水中的人似乎动了。
噬魂貂哀叫着扒拉他的衣角,易寒之艰难地撑起上身,拿过影雪剑。他的伤势越重,目光也就越阴狠——尽管指节发白,依然紧紧握住剑鞘。
“没想到,连你这种货色也敢上门来找我。”易寒之冷笑道:“要报仇,我奉陪;要叙旧,就滚吧。”
他能察觉到关小昭只不过是筑基修为,但此刻对连拿起剑都困难的他来说,敌人是什么修为都不重要了。
易寒之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没有一块教他服软。越是强弩之末,就越要嚣张。
关小昭从阴暗之处走出,沉默不语。她不在乎易寒之的挑衅,而是这个人本身。
她不知道邯郸城覆灭的具体情形,也不知易家子弟如何面对必死的厄运。也许就是像易寒之这样——哪怕临死之时,都有着不可颠覆的骄傲。
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下,直到嘴角渗入苦咸的滋味,她才发现自己流下泪来。
易寒之不是什么善人,他凶恶、冷漠、不讲理。可在他身上,有着清晰深刻的易家风骨。他是邯郸易家的遗孤,不论是血肉上,还是精神上。
“我四岁的时候,你做了一个大风筝给我。那是一只黑色的鹰,你带我在杏花园放了两个时辰的风筝,后来我说我也想飞,你就把我放在风筝上,用灵力让风筝升空。”
她一步步,走近易寒之。
“结果被娘亲看到了,罚你在最大的那棵杏树下倒立。你倒立着却还在用灵力射杏子,我捡了整整一兜,说要和你一起吃。”
易寒之皱眉看着这个面容陌生的年轻女修,半跪在泉水旁,染红的泉水浸湿她的衣摆。
“可是娘亲让丫鬟催我去睡觉,我没能和你一起吃,而是把杏子都带走了。第二天你问我杏子味道如何,我说‘甜死啦,可惜你没吃到。’你还捏我的手心,说我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她颤抖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眼角的伤口。
声音愈发的哽咽与艰难:“可是我现在要告诉你,那杏子一点儿也不好吃,全部都是苦的……从那时苦到现在。”
她反手指着自己的胸腔:“一直……苦到心里。”
关小昭将整个脸都埋进易寒之的臂弯,就好像她仍然是当初四岁的关信瑜。
但是时光回不去,谁都回不去了。
邯郸城覆灭,从此易家就只剩下觊觎与诅咒——易寒之比任何人都清楚。
噬魂貂是能够分辨灵魂的——所以它才会带来关小昭啊。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覆盖上当初那个小女孩的后脑勺,豪情万丈地说“别哭,有我在呢!”
但是现在的易寒之还剩下什么?除了满心的仇恨,就剩满身的伤痕。阿瑜和他不一样——这个他当初也疼惜过的孩子,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不必背负邯郸易家的人生。
殷红的水面下,他握紧拳头,复又松开。深深浅浅的叹息,终究压抑在胸膛里。
易寒之冷冷说道:“哪怕你是关信瑜又将如何,九百年过去,难道你想让我跟你抱头痛哭么?”
他撇过脸来,盯着手中的剑柄:“滚回你的贺天派罢。依靠逍遥和洛映真,总不会像当初的易家那样抛弃你。”
“易家没有抛弃我!”哪怕知道易寒之惯常说话难听,关小昭仍是忍不住分辨道:“是娘亲为了让我活命——”
突然多出来的击掌声,打断了进行中的谈话。
黑暗中传来戏谑低沉的声音:“没想到,还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啊。”
那人的身影从山洞拐角处走出,缓慢而富有节奏,敲打着近乎凝固的气氛。
转瞬之间关小昭将长生剑握在手中,挡在易寒之身前。她抬头才终于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