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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一遍,怕有的名字古怪,一下子叫错了。好在我学英语是“多师是汝师”的,
三种注音法我都会,几种语法教学体系我也还不陌生,估计两三天内还不会赶不
及。结果是不但要备课,还得陪同屋的教“国文”的老先生谈时事、谈天;星期
日又要赶到十里外的大学去向推荐我的朋友报告情况,免得他不放心,来回要走
二十多里路。晚上不得不足睡八小时以上,不能点煤油灯开夜车扰乱同屋的老先
生休息。这些都没有难住我,难关却出在学生身上。女孩子在十几岁时正是发育
时期,一年一个样。初中一年级的还像小学学生,打打闹闹,初二的就变了样,
初三的有点像大人,高一的已经自命大人,有的学生俨然是成年女郎了。我仿佛
被抛进了女儿国。课本是死的,学生是活的,上课一星期,我就明白了过来,光
会讲课本还不能教好学生,必须先了解学生。首先必须使她们把对我的好奇心变
成承认我是教她们的老师,而且还得使她们愿学、想学、认真学英语。在以上这
些条件都具备之后,我碰到的问题是:要让学生适应课本呢?还是要让课本适应
学生?这才是个根本问题。我不知道怎样解决才好。
我有个朋友学过不止一种外语,而且学得不错。他常对我说,自己脑筋不灵
了,学不好什么学问了,只好学点外语,因为学外语不费脑筋。他不是开玩笑。
这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过来。学语言不是学语言学,不能用学什么“学”的同样
方式。学外国语是学第二语言,又和小孩子学第一语言不同。当然都有共同点,
但就不同点说,学语言不是靠讲道理,不能处处都问为什么,这个“为什么”,
语言本身是回答不出来的。语言自然有道理,讲道理是语言学的事。学了语言道
理不一定学会了语言,会了语言未必讲得出道理,讲出来也未必对。为什么要译
成“反馈”而不用“回喂”呢?为什么译“情报”不如译“信息”好呢?为什么
这在外国语中可以用一个词而汉语要分成两个呢?为什么“科学”一词英、法文
都用从拉丁文来的词而德、俄文偏偏不用呢?汉语为什么不能通行自己的“格致”
而要用外来的日文汉字“科学”呢?语言是有道理的,但学语言似乎是不必讲很
多道理的。有些语言中的冠词和形容词要跟着相关的名词变形,那么,后面的词
还没出来,怎么就知道前面的词要变成什么形呢?若是先想好后面的词的性、数、
格,再去照样变出前面的冠词或形容词,那样能讲话吗?更不必说长句子了。有
些语言的动词是在句尾的,主语和谓语中间可以夹上一大串,动词没出来时不知
讲的是什么。是不是想好了后面才讲前面呢?讲出话是线性的一串,但讲话又不
是线性的。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开头总是格格不入,总觉得人家的舌头和
头脑特别,说话别扭无理。那么,有冠词的,无冠词的;代词有性别的,无性别
的;哪种更合理?“是吗?”“阿是?”“是不是?”哪句更有理呢?学语言不
费脑筋,不是说不用力气,只是说不必钻研。我于是照他的说法去试教学生,不
以课本为主,而以学生为主,使初一的小孩子觉得有趣而高一的大孩子觉得有意
思。她们一愿意学,我就好教了。我能讲出道理的就讲一点,讲不出的就不讲,
让课本服从学生。我只教我所会的,不会的就交给学生自己,谁爱琢磨谁去研究,
我不要求讲道理。我会的要教你也会,还要你学到我不会的。胜过老师的才是好
学生。教了一学期下来,我发现四个书店的课本的四种体系,各有各的道理,却
都不完全适合中学生学外语之用。处处讲道理,也行:“照本宣科”,谁也会;
模仿也能学会外语;但我觉得不如灵活一点、有趣一点,“不费脑筋”,师生各
自量力而行。这样试验的结果是学生没有赶我走。老校长大概放了心,没有找我
谈什么问题。介绍我去的人后来对我说:“起初我是不大放心的。有位朋友说,
像你学的这样的英文能教中学吗?我相信你能教,果然教下来了。”实际上我的
讲课和改作业不见得不出错,不过总算是教过来了,不能说是“误人子弟”。
我从这段经历认识出了一个三角形。教师、学生、课本构成三个角。教师是
起主要作用的,但必须三角间有线联系,循环畅通;一有堵塞,就得去“开窍”
;分散开,就成三个点了。这又是一个立体的三棱锥,顶上还有个集中点,那就
是校长,他代表更上面的政府的教育行政和当时当地的社会要求。在抗战初起时,
这个顶尖还顾不得压住下面的三角形的底,“天高皇帝远”,所以我混下来了。
我趁机又多了解一点当时的各种外语课本体系,这对我的学外语和教外语都有点
帮助。随后我又在大学里教第二外语法文。这要利用第一外语,因为前一教员选
用的课本是用英文讲的,是外国人编的,体系是外国的,不是为中国人编的。这
又有了新的困难,也有方便之处,又得找寻新路子。我两边兼课教了一些时日,
好比在不同国家之间来回转,进了《镜花缘》。不过我那个三棱锥还是照旧。只
要上面的顶尖不压下来,我还是底上的平面三角形的主动一角。
解放后情况大变,不过我还是在教外语的圈子里转,教了一种又一种。我仿
佛是打桥牌时用不着的多余的那张牌,在打别的牌时还用得上。我本来是个不合
规格的外语教员,能教什么,会教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我不编课本,仍利用
外国人编的,自己只编一点补充教材,不过对那些年年编年年改的其他语言的课
本、讲义还有些了解。我仍以为课本只是三角之一角,不可能固定不变,也不必
年年修改。需要的是基础教材,灵活运用并作补充。反正没有一种教外语的体系
是完全适合中国一切学生的,所以只有靠教师和学生在实践中自己不断创造。看
来我的三角形思想还顽固不化,真是不可救药。
对我来说,新发现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课本的教学体系上,而是出在课本的内
容上。本来我一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左右不过是题材、体裁、思想性之类。
直到近年来,学外语风气大开,我偶然打开收音机,刚好听到广播日语讲课,正
提到首都。我以为是讲日本东京,听下去才知道是讲北京。为什么学日语不讲东
京讲北京呢?了解北京何必用日语呢?又有一次听到讲一段对话,也是中国的工
人、农民讲中国的工厂、农村。这又何必用日语呢?近来电视台连续开了英语、
日语、法语的班,这使我坐在家里也可以参观教学了。我发现这些都是外国人的
一套,教的全是外国东西,和我在广播中曾经听到的以及解放后多年来所知道的
外语教学内容大不相同。我才明白,三十多年间我们的外语教学都是为对外宣传
服务的,所以教的都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所谓听、说、写、读、译都是指的
把我们的话翻译成人家的,好像旅游的向导一样。不会把中国东西用外语讲出来
就是不会外语。至于外国东西呢?那自有专门研究外国的机构和人才去关心。何
况外国除了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中的无产阶级著作家以外,很难找到没
有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思想感情的,自然不适合作为教材向学生进行教育;若作
为批判材料,不用说决不能多,而且必须提防副作用。由于我的教学还在五十年
代,而六十年代前期教的又是外国古文,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一看今
天外语教学,才恍然悟出这里面大有文章。好比贸易的进口和出口或则借方和贷
方一样,只偏于一边就难于平衡了。可是两边并重又怎样教学呢?电视中的外语
教学背后都有教学法理论体系和实践经验,但是用来教现在的中国人恐怕还是试
验。从前忙于学我们的事情和说法如“双百方针”等怎么用外国话讲,不管外国
人自己讲什么。现在像电视中的《学日语》教中国留学生怎样适应日本环境,《
法语人门》教人到法国去怎样适应。这是不是能适应普通中国人呢?这是教中国
人到外国去上学或旅游,是他们的出口货。可是对我们不去外国的人说,除增加
常识外,不经实践,学得会吗?从只讲中国到只讲外国,从大讲语法到大讲口语,
是不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呢?我们的外语教学是不是只培养单方向的翻
译呢?
事实上,学习的具体目的才是主要的,其他都附属在这上面。现在我好像发
现了前面说的三棱锥的核心是学习目的。教本国人外国语和教外国人本国语的内
容、方法都不相同,但都要服务于各自的目的。一套外语课本的中心是其目的,
由此决定其体系。所有的外语课本都有文化内容,选什么内容要看其教学目的。
是否能达到目的还要看所预定的使用者(师、生)的凭借。因为知识和能力是有
层次的积累的系统,不会是凭空而来的。无论语言和文化都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
增加或改变。学外语是接触第二种语言和文化,有意无意都得结合第一种。接不
上头,从头学起,不注意文化内容,会有无从下手和摸不着头脑之感。这在学第
三种语言即第二外语时尤其明显。若是两种外语属于一类语系和文化,那就容易
得多。例如有几本从英文学德文的课本,几十年前编的,只讲不同于英语的德语
特点,十几课后就是连续读物。有一本是印度人编的,四十年代初出版,标明
“特快”。目的明确,是为会英语的人学看德语书。语法不多,练习不少,可以
自修。课文分别文科、理科,选用材料不同,直接了当,所以“特快”。它强调
的应用就是阅读原文,大量练习。这种“单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