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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近代以来的落伍,应当说是这一文化的必然结果。如果不解决人的心灵的问题,不从“立人”的角度出发建立新型的文化,侈谈儒学的高明,是自欺欺人的。梁氏过于看重“似宗教非宗教,非艺术亦艺术”的儒学境界,在思路上,根本混淆了人类精神的确切性与模糊性,在认识论上,陷入了鲁迅所说“瞒与骗”的大泽。
梁氏也承认,“中国文化最大之偏失,就在个人永不被发现这一点上”。但他又强调,中国文化最大的特征,具有强大的伦理观念,从纯粹伦理的意义上看,中国人难说没有自由。“自由是一种理念,产生于西洋历史,曾被认为自明之理,俨若神圣而不可犯。伦理是另一种理念,产生于中国历史,其若为自明与神圣亦同。中国正为先有这种理念起来,所以那种理念便起不来,虽起不来,而中国人未尝不自由”。我读这一段话时,觉得是了解“新儒学”的重要线索,他完全把东西方文明对立起来,将两种“范式”置于不同的时空之中。实际上,文明只有一个,只是有古今之别而已。无论东方人,还是西方人,在基本的生存问题上,面临的内容是一致的。不同的在于制度,将文化分成“体”与“用”,实际上就拒绝了人类走向共同精神家园的可能性。用伦理的神圣,来拒绝个性主义的神圣,实际上是拒绝了思想观念的现代性。在探讨东西方文化的异同时,没有大胆的自我否定意识,没有正视己身弱点的勇气,并不能在根本上把握所谓新式的文明。在梁氏看来,中国的问题不是外部的问题。而是“文化失调”,他没有看到东方文明在根柢上的先天贫血,启蒙与改造,是现代中国根本的任务。他十分天真地认为,中国的出路不在于借助域外文明的拿来、吸收,而是“回头认取吾民族固有精神来作吾民族之自救运动”。这个看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真正意义上解决中国文化结症的问题,在这里,他是不是陷入了儒化的乌托邦?
三
旧时文人,每每提出一种治国之术或哲学观念,是很少以实验的方式付诸实践的。尤其是在哲学家那里,从思辨到思辨,从经院到经院,于是便不免显得书卷气。与诸代学人比,梁漱溟的可爱,乃在于躬行于自己的蓝图,以乡村建设方式,去实施儒学的新梦想。这使我想起日本当年的武者小路笃实,他曾创办过叫“新村”的实验村,以平等、自愿的方式组成新式的社会结构,在这个小的社会结构里,试图消灭剥削、消灭压迫,富有浓郁的现代人文精神。这个尝试后经周作人的介绍,在中国颇有些影响,记得毛泽东亦曾对此产生过兴趣。梁漱溟从二十年代开始,便萌生了乡村建设的念头,这个念头与“新村”的实验,与毛泽东的土地革命观,多有不同的地方。梁氏的乡村建设观,多带有儒学的色彩,这是一个对新的社会结构的期待,是中国人精神自救的梦想。他试图以儒家的积极进取精神,在固有的礼俗基础上,重建新的社会结构。这个结构不是通过暴力,不是通过社会革命的巨变来完成,而完全依赖于固有的文化的自我调节,以儒家秩序为本位,以西洋某些文化为参照,将中国引向合乎人间向上,合乎旧有伦理新的自由生活。
梁漱溟的幻想是乡土的。他那里几乎没有多少工业文明和科学精神的影子,读他的《乡村建设理论》,似乎一支牧童吹出的田园之曲,他把未来社会完全诗意化了。《乡村建设理论》拒绝了一切现代文明,拒绝了契约与法的基础上的人文精神。他说:
中国固有的社会是一种伦理的社会、情谊的社会;这种风气,这种意味,在乡村里还有一点,不像都市中已被摧残无余!西洋风气——个人本位风气进来,最先是到都市,所以此刻在都市中固有空气已不多见,而在乡村中倒还有一点。所谓“礼失而求诸野”,在乡村中还保留着许多固有风气……
……我们是在求正常形态的人类文明,那末,从乡村入手,由理性求组织,与创造正常形态的人类文明之意正相合。因为乡村是本,都市是末,乡村原是人类的家,都市则是人类为某种目的而安设的。……现在我们是从乡村起手求组织,是自下而上,由散而集,正合乎常态,合乎人类正常文明。这样的一个人类文明,就完全对啦!……我们讲从乡村入手,并不是不要都市,我们是要将社会的重心(无论是政治的、经济的等等)放在乡村。更明白的说:讲乡村建设就包含了都市,我们并不是不着意都市,因为着意于本,则自然有末;乡村越发达,都市也越发达。现在西洋社会的毛病,就是政治的、经济的大权都操在都市人手里,重心集于都市,这是一个顶不妥的社会,顶偏欹的社会,所以不稳当。
在那样的时代,便能指责都市文明之弊,说明他还是颇有远见的人。但他看都市文明,不是从社会发展的内在运行规律,和商品社会规律出发,所以力度便多有不够。而过重于看好乡村的精神,把古朴的、原始的、淳厚的民风看成人类最赖以走向美好未来的根基,则在认识论上,带有很强的老庄色彩。梁氏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人类进化的概念。乡村间的详和、自然的民风固然是人类弥足珍贵的东西,但它的基础是以落后、野蛮的生活方式来奠定的。梁氏看到了“良田、美池、桑林之属”下的温馨的田园之果,但却未能感受到乡村生活中沉重的一面。以乡村文化来促进都市文明固然不失参照价值,但把现代文明看成人类的歧途,也难说是把握了现象的本质。梁漱溟后来在《中国文化要义》中,这样描述了以伦理为本位的乡土中国的社会结构:
吾人亲切相关之情,发乎天伦骨肉,以至于一切相与之人,随其相与之深浅久暂,而莫不自然有其情分。因情而有义,父义当慈,子义当孝,兄之义友,弟之义恭。夫妇、朋友,乃至一切相与之人,莫不自然互有应尽之义。……举整个社会各种关系而一概家庭化之,务使其情益亲,其义益重。
在这里,旧风俗和以血缘制基础上诞生的旧文明压抑个性的一面,束缚人的个体的创造性一面,被一笔抹杀了。中国的乡土文明的深层意欲一旦被抽象化,便成为人类最为虚幻的存在形态。在那里,人与人真正的不平等,伦理之中软刀子杀人的一面,被遮掩了。以人性而反对物化,并非谬语,但把旧式的人情和旧式的伦理道德,看成疗救物欲之弊的药,总让人感到是皮相之态。梁氏倡导的“乡村建设”,在很大程度上更像一个“桃花源”。中国的问题,仅仅用乡土的文化精神来解决,是不得要领的,或者说是片面的。他后来放弃了乡村建设的实验,便证明了这一条路的难以走通。
但梁漱溟的可爱一面在于,他的哲学不是书斋式的,“知”“行”的统一,学以致用,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他不像五四时的一些知识分子那样坐而论道,而是走到乡间,以切实的行动,躬行哲学的诺言,这便比旧式文人,多了一种变革的自觉吧?梁漱溟的哲学不是属于博大精深的一类,但那样的富有人性精神,那样恪守自己的信念,在众人一味被外来思潮卷入政治的骚动时,惟有他还那样独立地自语着,总给人以亲切的感觉。看到了资本主义的深切矛盾,拒绝走西化的路,这是他的胆识,但将中国的出路,拽向传统,又显示了其精神的守旧性,读梁氏的著作,给人的,便是这类矛盾的感觉。这是一位特殊的哲学家。他既不同于胡适、冯友兰那一类,又不同于毛泽东的那一类。他对西学的认识,许多还是肤浅的,而对东方传统,又陷得太深,未能有嚼心自食的否定精神。我觉得在梁漱溟那里,可以看到中国儒学精神在当代文明中的一次悲壮的挣扎,这是一份十分重要的遗产,它的为本民族的新生而作出的特有的选择,我们只能表示历史的敬意。
生当乱世
? 陈勤奋
书屋品茗
老书新读,总是能读出别样的滋味来。前两日翻阅《飘》,看见第三十四章中白瑞得与郝思嘉谈及卫希礼,有一段论及希礼之人品的话,颇引人深思。白瑞得说:“在我们这种颠倒的世界,他这族类是一点儿没有用处没有价值的了。凡是碰到了乱世,他这族类是首先要灭亡的。为什么不呢?他们不愿意战斗,不知道怎样战斗,因而就不值得存在了。我们人类碰到了乱世,现在不是第一次,这种时代以前是有过的,以后也还要再有。凡是这种时代到来的时候,人们都要失去了一切,人人都要一律平等。因此,人人都不得不赤手空拳地从头干起。在这从头再干的时候,靠的就只有脑子的狡狯和双手的气力。但是有一种人,像希礼那样的,既没有狡狯,也没有气力,或虽有,也不肯拿出来用。因此,他们就掉到下层去了,不得不掉到下层去了。这是一种自然的法则,而世界是要淘汰了这样的人才会进步的,不过仍旧有少数的人十分刚强,能够度过这样的大时代,而且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就会回到原来的地位,于是世界就又反过来了。”
的确,在人类的历史上,乱世,或者表达为社会大变动时代,曾经出现过多次。每当乱世来临,必有一部分人因社会之变乱而得益,遽然改变其原有之较为低下的社会与经济地位,得享荣华富贵;而同样有另一部分人不能适应此种社会变动,由原来较高之地位下降,并逐渐沉沦至社会底层。此种社会经济地位之升降转移,固有其必然之原因,即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者,乃时势之必然,但同时,各阶级之个体的品性德行,与其地位之升降转移,亦有不可忽视之关系。陈寅恪先生在《元白诗笺证稿》中论及当新旧嬗代之际,士大夫阶级之分野说:“纵览史乘,凡士大夫阶级之转移升降,往往与道德标准及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