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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怀羽郁郁笑起,“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是在陌家本宅,但你不是十五,是七岁,被三殿下抱在怀里,穿着雪一样干净的白绢衫子,就像高枝儿上的玉兰花。我跟着师傅做药童,根本不敢抬头看你,觉得看你一眼都是脏了你。我生了那么大,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孩子,而且喜欢到那个地步,觉得世上再没比你更干净更金贵的东西,只见过一面,就像熬干了骨头。”
“干净金贵,那时的楚荻还算得上,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怀兄自当想得开些。”
“我想不开!我想不开为何我与三殿下一般年纪,品貌不下于他,才智不输于他,只因他是皇子,是你的至亲表哥,便能抱你宠你,亲你近你,我却日日夜夜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后来我想明白了,你身子不好,若我能做天下第一的神医,即使你离得了三殿下也离不了我,起初我只为能到你身边,能不时见你,从不曾想过你会主动示好……我知道你对我全无半分真心,也不敢对你流露半分真心,以你的心狠无情,我若留给你一丝可乘之机,便一世不能再近你身。纵我知你如此,对你的恋慕之情却有增无减,多处一刻便愈烈一分,有时我想你想得焚骨炙髓,想得熬不过去,我不明白为何人活在世上要受这样的苦楚,受这样的苦楚何必活着!”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异样的火,陌楚荻对视一刻,垂下双眸。
“不曾给过三殿下的东西都已给了怀兄,怀兄这份情意,楚荻实是无力再还了。”
他大病甫宁,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潮红。翟怀羽看他一刻,慢慢放下手,握住他细弱的手腕。
“我知道,你将能给的都给了,也知道你给不了更多了,是我要的太多,即便明知你不愿意,也要一次一次逼你咽下那些委屈,你不欠我,是我欠你……”
“楚荻辜负怀兄这许多年,如今既然得知实情,以往的约定全可不算,今日之后,两不相欠。”
“不明白么?是我欠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协助三殿下也好,监控龙床也好,全都依你……你只应我一件事,好好照顾身子,珍惜性命,你若想令我助三殿下到底,至少要活到他登极之日,否则一旦闻你死讯,我必将此瓶饮尽,也便无命再行大计。”
陌楚荻闻言抬眸,“怀兄正当盛年,医术齐天济世日长,何苦起此轻生之意?”
翟怀羽只摇头苦笑,“‘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我恋慕你十八年,学这身医术为你,配这方毒药也是为你,你只记牢,三殿下登极之前,你不能死……”
崇熙三十一年四月,科举舞弊案结。主考史渊以欺君之罪大辟抄家,副主考左恭迟知情不报,责廷杖四十、革职返乡,副主考陌楚荻揭发有功,然以君前妄语、混淆天听,流配古北口外徒河充军。吏部尚书鄂连书、越州牧荆岑、兵部侍郎古洪思等以行贿舞弊、动摇国本之罪革职问斩,案情前后共惩处大小官员四十七人。
流配诸人起行之日,皇帝恩旨陌楚荻可携一名家人同往。陆氏与采菲送陌府长随采荇来至长亭驿,夫妻相见,陆氏夫人几乎哭倒,陌楚荻无从相劝,只道:“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夫人,万望夫人与浅香碧情好生过活,来日碧情必得高婿,夫人也可半生无忧。望夫人千万顾好身体,为我持下陌家家业。”
陆氏夫人点头应承,痛哭不绝,采菲上前架住夫人,道:“少爷放心,从今往后二位少夫人与小小姐便是我们这些下人的天,昔日我们怎样伺候少爷,今后便怎样伺候少夫人与小小姐,少爷只管安心上路。”
陌楚荻慢慢点头,“不信你们,我还能再去信谁。”
押运流配人等的狱吏此时高喝几声,送行人群中一时哭声四起,陆氏全身倚在采菲身上才能勉强站稳,陌楚荻抬手为她拭了眼泪,深深一揖,转身向囚车行去,身后妻子声声哭喊,陌楚荻慢慢攥住手心泪水,心底的歉疚怜惜一丝一缕蔓延开来。
长亭背后的梨花开得极盛,落英一地如雪。
梨花旁的紫衣身影,不需细看,也知是谁。
陌楚荻由采荇扶着登上囚车,静静向那人望去。
熏风自身旁吹远,春草王孙,此生别过。
纵然心如铁石,也有清泪漫上,模糊一片洛阳花景。
第七章 萧墙乱生人事变,梦魂不到关山难
弄碧事件后,毓清被罚闭门思过九个月。
听上去是皇子能受的最重责罚,其实暗地里宫中赏出的珍玩美食连月不绝,工部与兵部的条陈也都日日送入皇子府内裁决,除了不能出门,日子过的比平时更加舒坦。后期克贵妃思念儿子,向皇帝求情将毓清接入宫中,毓清日日读书弄鸟、习射演武,不时还与宫廷侍卫们玩些拆招蹴鞠,几个月下来,闭门思过几如荣养怡情。皇帝身上轻快时常常过来看问,见毓清与侍卫们玩得开心,也在一旁笑着观战,父子感情倒比毓清住在宫外时更近几分。
端午佳节值逢毓清解禁,皇帝接连几日病情稳定,便在御花园里摆了家酒。皇帝夫妇与毓清笑言不断,毓疏看着满园春花却觉心绪纠结,席间一直独自饮酒。克贵妃忽然转头看见他,笑向皇帝道:“陛下,疏儿不爱说话,似这般不声不响的,被咱们晾在这里了。”
皇帝回过神来也觉得好笑,向毓疏道:“你这闷脾气打小这样,也不知道改改。”
毓疏正待回话,毓清插言道:“三哥从小只跟陌家荻表哥话多,如今荻表哥贬去了关外,三哥便益发不爱说话了。”
毓疏听毓清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松快,只似小时候对陌楚荻吃味时讲出的抱怨,便笑了笑,向皇帝道:“父皇知道,儿臣讲话全无半分情趣,方才见父皇母妃与六弟相谈欢愉,只恐若插言进去搅冷了气氛。似这般在一旁听着,儿臣心中也觉得欢喜。”
克贵妃知道毓疏从小顾念陌楚荻,对亲弟弟毓清欠些关怀,今日听毓清这些话,当他还记得儿时的委屈,便柔声劝道:“那时荻哥儿身子不好脾气又娇惯,若你哥哥不去管便不肯吃药,疏儿疼他福薄,既然常常过去照看,亲近些也是自然,如今荻哥儿……”克贵妃猛地顿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低下声音道:“慢说是你哥哥……便是为娘也……”
当时陌楚荻陷罪,克贵妃向皇帝求过情,但皇帝道后妃为外戚干政为古之大忌,大发一通脾气。克贵妃不敢再求,只得央毓疏出面,不想毓疏同样拒绝。如今想起这些事,克贵妃觉得又是心痛又是忧愁,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皇帝见插进毓疏果然气氛冷了下来,不免有些不快,皱起眉头道:“一个流配的刑囚还有家人跟去照看,已是法外开恩了。寡人只罚了他一个,未动陌家半分根基,若再觉得委屈,只是不通事理。”
毓疏忙道:“母妃慈善,一向疼爱晚辈,如今只是心疼荻哥儿,绝没有半分埋怨父皇的意思。”
皇帝笑了笑,向克贵妃道:“好了,若不是知你如此,寡人怎会将清儿交给你养育。你为寡人养出了好儿子,是家国之福,即便稍微任性些,只要识得大体,寡人不会怪你。”
千般荣宠也比不上天子的一句真心纵容,即便已是多年夫妻,亲子在座,克贵妃还是微红了脸颊。
眼见气氛稍宁,毓疏略略宽心,却听毓清又道:“说到荻表哥,儿子想起一桩怪事。”
水色眼睛含着笑意,然而寒锋深藏。
“怪事?陌家干干净净的宅子,能有什么怪事?”
毓清笑起,摇摇头说,“不是那些神怪之事,这桩怪事出在人上。母亲知道,荻表哥去年秋天纳了一房妾室,如虹妹妹几次提起,说是生的如广寒仙子一般。儿子心中好奇,便央如虹妹妹画张小像与我看看,妹妹的丹青最是精妙的,画出来的人儿果真形神俱备,儿子一看,却吓了一跳。”
毓疏抬眼看着毓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这几个月的天真游乐全是掩饰,今日既然趁机发难,想必已然思虑多时,只是浅香一介流民女子,能落下什么把柄给他……
皇帝和克贵妃正听的专心,见毓清停下,都好奇地催他向下说。毓清顿了顿,笑道,“儿子一看啊,这荻表哥的妾室浅香生的竟与儿子在长安见过的卢衡侍妾一模一样。不止是相貌,儿子见到那个叫弄碧的侍妾时,她大约有六七个月的身孕,荻表哥家的浅香九月生产,连日子都能对上,父皇母妃听听,是否怪事?”
毓疏眉头紧扣,只觉毓清的起事由头太过荒谬。皇帝亦感匪夷所思,想了一刻,缓缓言道:“我儿是说,陌楚荻娶的是本应在牢中的弄碧?”
“儿子只是觉得蹊跷,瞎猜罢了,那弄碧是谋反死囚,父皇查查清楚岂不更好?”
皇帝转头看向毓疏。
毓疏回话道:“荻哥儿的这房妾室常年养在外宅,只因将要生产才正式纳入府中,他二人相识的经过荻哥儿对儿臣亲口提过,绝不可能与弄碧是同一个人。”
“两个女子生的一模一样,世间真有此等巧事?”
“儿臣从未见过弄碧,不知是否真的一模一样,单凭一幅小像,也不好讲。何况昔年汉武帝宫中钩弋夫人酷肖早亡的李夫人,可见同为倾国容貌,长相相似亦有可能。父皇若心存疑惑,儿臣向大理寺一问便知。”
毓疏应对迅速,言辞神态也十分安宁。皇帝看不出什么纰漏,便道:“此事暂且放下,明日早朝寡人向越临川问个明白。”
克贵妃心中并无半分忧虑,向毓清半叱半笑道:“别说是牢囚,你荻表哥那样的清高脾气,怎会将个嫁过人的女子纳进府里,为娘看你是闲闷了,无事可做瞎想去了。”说着重拾碗筷给毓清布菜。
毓清撒娇赔笑,转开话题去说些寻常言语。皇帝看着这一母一子觉得开心,转头对毓疏说话时,声音却不觉淡了几分:“今日好容易一家团聚,疏儿也宿在宫中吧。”
毓疏欠身领旨。
一句话堵住了与越临川暗通消息的机会,想来父皇心中疑虑已生。
毓疏看着身旁亲情和乐如寻常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