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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边巴把车上的物资都卸下来,冲早喻笑道:“早喻,睡得怎么样?你看起来好极了。”
早喻伸了个懒腰,点点头。她环视四周,上下打量石屋内部,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侧头想了想,道:“我来过这里。”
无夏与边巴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边巴问:“你确定吗?”
早喻又想了一下,点点头:“没错。记得那个关于桑结扎措的梦吗?流云尼玛就是被带回到这间石屋的。”
无夏狐疑:“是这间石屋吗?会不会只是看上去差不多?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早喻也有些犹豫,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一角道:“在那里应该刻着一柄拂尘,那是流云尼玛的标志。”
边巴照她所指示的方向过去,仔细寻找,过了良久,发出一声惊叹,“真的。”
无夏也奔过去看。
那石墙不知已在这里立了多少年了,表面覆着一层地衣。边巴拂了几下,扫去尘土与地衣,显出若隐若现,斑驳不清的刻痕。那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经过岁月的剥蚀,若不仔细查找,是绝对发现不了的。手掌一样长的拂尘柄,向上竖着,尘尾四下散开,却又不完全垂下,而是如火焰般伸展摇弋着。
边巴道:“这正是流云尼玛的印记。在达宗贡桑寺的壁画上,流云尼玛手里擎着的,就是这样一柄拂尘。”
无夏却道:“可早喻的梦中,并没提及这个记号呀,早喻你是怎么知道的?”
早喻迷茫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这件事一直就在我的记忆里,只不过以前她都藏起来了,现在突然间又跑了出来。”
边巴道:“至少这证明了流云尼玛曾到过这里。”
“难道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刻上去的吗?不是牧人们都回到这里来休息吗?”
“谁会刻这种记号呢?像火焰一样飘扬的尘尾,这么诡异。而且你看这刻痕,分明已经经历了很多年,那么久远之前,一个人好好的,谁会去刻一个妖人的印记呢?”
无夏与早喻一听见“妖人”两个字,心中同时一颤,低下头去。
边巴道:“流云尼玛曾来过这里,”他站起来,分析道:“早喻说流云尼玛是被桑结扎措的人带到这儿来的,她要离开桑结扎措,被抓回来。”
无夏豁然开朗,不禁说道:“她是要回喇尔扎措去!”
早喻却摇头:“不,她是要去找西亚尔。她认为贡觉玛之歌会给她指引,让她找到西亚尔,这才会离开桑结扎措,谁知桑结扎措却先找到了她。”
无夏此刻已完全为流云尼玛的故事所迷惑,问道:“那后来呢?桑结扎措会怎么样处置她?她还能找到西亚尔吗?贡觉玛怎么样了?喇尔扎措怎么样了?”
早喻苦笑不语。边巴说:“我们都知道流云尼玛后来被送上了祭台。”
无夏忽然泄气,“这就像是在看一本早已经知道结局的小说,无论情节怎么变幻,结局却只有一个。”
“这倒未必。”早喻静静开口:“流云尼玛被送上祭台,或许只是故事其中的一章,结局却还没到来。”她下床,走到那柄刻在石墙上的拂尘前,细细抚着,沉思道:“流云尼玛为什么要在这里刻上这拂尘呢?她想让谁知道她曾经来过这里呢?西亚尔?还是贡觉玛?
或者金城公主?“她抬起头,看着边巴与无夏,眼里闪着奇异的光,”或者,她是想让我们知道?她想给我们这些后来人一个指引?“
无夏看着早喻发光的面庞,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经历,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早喻,”她唤,拉起早喻的手,看着她手上的石头链子,“你说这贡觉玛之歌到底在起什么样的作用?”她伸手去触那些暗光浮动的石头,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会不会是酒瓶的盖呢?”
“什么意思?”早喻不解。
“我是说,一个酒瓶,把原先的酒倒出去,灌上新的酒,再盖上盖子,就没有人知道那酒已经不是原先的酒了,对吗?”
早喻也若有所悟地看着贡觉玛之歌,徒然间,只觉一道异光从石头的内部流出。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强风冲开屋门,狂风涌入,卷来大团大团的冰雪,顷刻间,人人面上就蒙上了一层霜雪。
那仿佛是一只恶魔,尖啸着,嘶鸣着,誓要撕毁一切生灵。
边巴挣扎到门边,风雪迷住了眼,他张口想叫无夏早喻帮忙,却被雪团呛住,出不了声。
无夏也呆立在那,过了半晌,才发觉适才握着的早喻的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她的手心。她回头,风雪中早已不见了早喻的身影。无夏一惊,忙大声呼唤,一张口已被灌了满口的风。
边巴好不容易磨到门边,关上门,风被挡在了门外,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只有雪花缓缓落定。边巴靠在门上,重重喘了几口气,问道:“你们都好吧?”
不见有人回答,只听见无夏惊喘了一声,抬眼一看,不由怔在当场。屋里落了一地的雪,只有无夏站在那里。
“早喻呢?”她问。
无夏脸色苍白,失措地摇摇头。
屋里一时极静,只有风雪在窗外呼啸。边巴突然醒转,也顾不上风雪大,拉开门就冲入满天风雪中。
然后,他看见了早喻。
五
气流回旋,卷着雪花满天飞舞,空气中弥漫着风叹息般的轻咽。
早喻站在石屋对面,一座雪峰脚下,双目微合,风雪在她周围打着转,上下翩舞,如同春天草地上翩翩的蝴蝶,轻盈灵动,却没有一片雪花,一丝风能够触到她的身体。她双手向前伸着,似要触摸什么,腕上的贡觉玛之歌放射着柔和的粉红色光芒。那光芒笼罩着她的全身,似乎为她挡住了风雪。
边巴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这奇景,震动不已,久久不敢擅动一步。
这时无夏也来到边巴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惊呼一声:“早喻,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不大,却似乎打破了天地间某种平衡。那笼罩在早喻周身的柔和光芒倏然消失,紧接着,盘旋在早喻周围的风雪为一股强大的气流挟裹,“呼”的向边巴无夏袭过来。
无夏只觉呼吸一窒,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却瞥见边巴的身体向后直直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雪地之上。
无夏忙过去扶起边巴问:“怎么样了?怎么就摔了一跤?”
边巴雪雪呼痛,也顾不上回答,爬起来就向早喻跑去。
早喻颓然跪坐在雪地上,似乎已用尽身上所有力气,一动不动,任风吹乱她的发,任雪打湿她的脸,宛如蛮荒时代的神女,处在永恒的苍茫中。
边巴奔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早喻,早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喻垂着头,没有回答。却有一滴温热液体滴下,融化了周围的冰雪。
无夏一怔,轻轻蹲在她身边问道:“早喻,你哭了?”
边巴无声回到石屋内,取出一件棉大衣,披在早喻身上。他和无夏对望一眼,一左一右,无声陪在早喻身边。
雪渐渐小了,风也逐渐止了。天上彤云稍霁,露出半轮秋月,将这山谷映的琼屑玉碎,剔透晶莹。
终于,早喻抬起头,道:“他走了。”
“谁?谁走了?”
“就是那个声音,记得吗?我第一次做梦走进大雪山,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话。就是那个声音。”
她仰起头,望着头上悬着的半轮明月,想起那温柔如一泓秋水的声音,心痛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直直撞了出来。
就在风雪撞开石屋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叹息。
“是谁?为什么我能听见你。”她没有出声,只是在心中问。
“跟我来流云,我会告诉你我是谁。”那声音道。
早喻又想:“我不是流云尼玛。”
“你是,你是我的流云。贡觉玛之歌告诉我你是。”
“贡觉玛之歌?”早喻的手腕感到灼热,抬起腕来,只见一丝丝,一缕缕异光浮游着,竟似从石头中逐渐渗出,扶摇扩展,迎风而长,很快将她罩住。
“跟我来,流云。别怕,风雪无法伤到你的。”那声音又说。
早喻迷惑了,她只觉着一切如梦如幻,荒谬失真,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那声音轻叹着:“还是爱笑吗?这么多年都改变不了你吗?”
早喻忽然发现不知如何,她已来到了一座雪峰脚下,不由惊叹,问道:“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你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为什么你有着神奇的能力,让我如此沉迷?“
对方静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还是想不起来吗?我为你受了这些年的苦,你竟一点记忆也没有?”那声音低下去,似是十分失望。
早喻有些着急,冲口道:“你是西亚尔吗?那红腰带,是你送我的吗?”
轻轻的叹息又起,早喻发现她所面对的雪峰绝壁平滑如一面镜子,那上面淡淡地,映着一个人的身形,长发,在风中舞着,嘴角噙着微笑,眼睛炯然有神。这人,赫然正是不久前,她在手触到贡觉玛之歌时看见的,盘坐在荒野中的神祗。
早喻忽然有说不出的幸酸。那影像是那样真实,那微笑亲厚如春风,那双眼盛满了无尽的温柔。他向她伸出手,手掌宽厚,指尖修长,那么近,早喻甚至能看见指上的纹路。
她忍不住,也伸出手去,渴望去碰触他的指尖,去感受他的体温,哪怕只一下也好。她的手向前伸着,努力向前伸,却无论如何也触不着。她急得想哭,他却只是看着她微笑。“忽然,早喻明白了,”你要走了?“她又急又慌,”别走,别再离开我!“
他的嘴未动,早喻却听见他说:“去找贡觉玛,她会指引你我的所在。”话音未落,影已消逝。
讲到那声音的离去,早喻只觉心痛如绞,眼眶发热。过了好久,情绪才稍稍平复。
无夏听得心向往之,道:“他果然是西亚尔?早喻,真羡慕你!你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西亚尔了。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你看见的,显然不是真实的他,那只是个影像。”
边巴道:“看来,西亚尔在向你们传达信息,要指引你们去找他。”
“我们?”无夏笑道:“不该只是早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