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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喻的心被强烈的痛楚袭击着,她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只能无助地问:“到底,流云尼玛受了什么样的酷刑?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你们到底还对我隐藏了什么秘密?”
西亚尔悲悯地看着她,犹豫着什么,迟迟不能决定。早喻的倔劲上来,盯着他,毫不放松。
终于,西亚尔不再犹豫。他松开早喻,退开两步。
早喻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一缕风悄然而至,扬起地上的雪,形成一道薄薄的雪幕。
“我们不能说,不是为了隐瞒你,而是为了隐瞒其他的人。”
贡觉玛之歌的光芒倏然变幻,投射到雪幕上,是蓝天白云青青草原的美丽图画。
湛亮澄明的天空,悠游纯挚的白云,天幕下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早喻见了一怔,向前几步,试图看得更清楚。这景象是那样的熟悉,她知道这是哪里,因为她看见了那块石头。
石头的表面光滑如镜,只有一块突起,象是个祭台;石头的周围,有成千上万的人,有的跪,有的站,有几个人坐在巨大的仪仗下,被众人簇拥着,威严高贵。
早喻认得其中两个,是金成公主和桑结扎措。
“中间那个,就是尺带珠丹。”西亚尔指给她看。
早喻点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块大石上。
大石上,坐了约有二十个披着袈裟的僧人,各自合掌闭目念着经,突出的石台上,一个纤丽的身影盘膝而作,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扬,高高盘起的唐式发髻簪着醒目的雪莲花。
她也闭着眼,神情倔强而绝决。号角声声,威严肃杀,却不能令她有丝毫惧意。
西亚尔在一旁讲解:“看见远处的大山了吗?那就是念青唐古拉山。尺带珠丹总是在这里祭山神。这一次,他是要将流云尼玛献给念青唐古拉。”
“为什么?”早喻问,“只是为了逼问出你的下落?”
“不全是。”西亚尔嘴角扯出不屑的冷笑,“佛教要在全吐蕃推行,喇尔扎措是最大的阻力,流云尼玛和我是最大的阻力。他们拿我无可奈何,只能施行微不足道的惩罚,可是流云尼玛在本教信徒中却有无上的威信,因为她是本教圣地喇尔扎措的公主,只要有她在一天,佛教都不可能顺利推行。其实要抓我,只是他们迫害流云尼玛的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还是在她。”
早喻有些明白了,这些天来一直放在心中的谜团开始慢慢有了答案。
尺带珠丹站起来,扬起右手,念经的声音和号角的声音一起停住,人群也停止了喧哗,偌大的草原瞬间鸦雀无声。
尺带珠丹朗声问道:“流云尼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勾结恶魔西亚尔的罪虽然不可恕,但如果你以格萨尔王的名义起誓,来世追奉释佛,你的罪孽在今世就可了结,否则的话,你若一意维护那个恶魔,将永无超生的机会。”
桑结扎措站起来道:“流云,只要你说出西亚尔的下落,看在我们的夫妻情份上,我替你想念青唐古拉求情,让你痛快些。”
流云尼玛睁开眼,冷冷与他对视,神情淡漠,并不说话。
金城公主也说:“流云,事情到了这一步,是我所料未及的,可我是大唐来的公主,又是吐蕃的皇后,我必须维护吐蕃的利益。不过,我并不希望见到你受任何的苦,希望你能体谅。为了你自己着想,你就照赞普的要求,起个誓吧。天神的惩罚岂是你一个女子承受得起的?”
“天神的惩罚?”早喻疑惑地望着西亚尔。
“看下去。”西亚尔也全神贯注看着那雪幕,神情痛惜无奈。
良久的沉默后,得不到回音的尺带珠丹终于悻悻地下了命令:“开始吧。”
桑结扎措沉默了一下,高声道:“奉赞普之命,与恶魔勾结的流云尼玛,将受到天神最严厉的惩罚。为防止她的灵魂再次为祸人间,杜绝人世间的邪恶,流云尼玛必须由十万佛徒,分别施刀,将她的灵肉剥离。用她自己的血,洗去她的罪,洁净天神赐给她的身体。
她的罪灵自此万劫不复,与所有恶魔的灵魂共同沉沦。她将永远不会再转世人间。“早喻只觉全身血液尽失,站立不稳,向后摔去。幸亏西亚尔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那是什么意思?西亚尔,什么叫做十万佛徒,什么叫做灵肉剥离?他们要对她做什么?”
西亚尔无比沉痛,“十万佛徒,就是十万个佛教的信徒,一人一刀,每一刀都不致命,但每一刀都要挑出一段经脉,每一刀都会切断一条血管,十万刀,直至身上所有的血流干为止。他们相信,这样,流云尼玛就再也无法转世,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
桑结扎措继续道:“第一刀,将由赞普亲自执刀。”
尺带珠丹起身,拿起一柄精钢匕首,一步步走到流云尼玛面前,看着她,良久,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流云尼玛苍白着脸,道:“你这一刀,请插进我的胸膛。”
尺带珠丹摇摇头,“恐怕不行,那样你立即就会死。你不能那样死,除非皈依我佛,不然你的罪孽,必要流尽你全身血液才能洗刷。你死时,身体里不可以有一滴血。”
流云尼玛惨然一笑,道:“那就来吧。”
尺带珠丹手中刀光一闪。
早喻突然痛呼了一声,瘫倒在西亚尔的怀中。
西亚尔抱紧她,问道:“怎么了早喻?”
早喻将头埋在西亚尔的肩膀上,浑身发抖,“我不要再看下去了。西亚尔,求求你,我不要看了。”说话间,眼泪宣泄而出,两排牙齿咬得咯咯做响。
西亚尔忙点头:“好,不看了,别怕,你看已经没有了。”
过了许久,早喻才渐渐平复,颤抖着,将头抬起来。她看着西亚尔,问道:“那一刀,是砍在了什么地方?是不是这里?”她给西亚尔看自己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暗红色的胎记,扎眼看去,就象一道伤痕。
西亚尔看了大为惊讶,“就是这里。原来你的身体也有流云尼玛的印记?”
早喻问:“那一切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为什么我还会在这里?为什么无夏还会在这里?流云尼玛不是该永世不得超生的吗?”
九
朔风横卷,雪雾震荡,西亚尔的眼神变得幽幻难测。他伸出手,盖住早喻的额头,让她的思绪,与他一起飞回到千余年前那个刻骨寒冷的夜晚。
当他终于赶到祭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成千上万的人举着火把,包围着那块巨石,没有人说笑,鸦雀无声。数以万计的火焰扭动舞蹈,上下跳跃着,将夜空都映成了暗红色。
他心急欲焚,挥舞出一股强风,硬是在人群中分出一条通道来。
金成公主第一个站起来,颤着声音问道:“你就是西亚尔?”
西亚尔恨恨向她看过去,狂风紧随而至,那一排坐着的几位王公大臣连同身后的亲兵侍卫都觉得眼前一迷,刹那间被风夺取了呼吸。待能够重新喘息时,西亚尔早已飞身上了祭台。
倒在血泊中的流云尼玛早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此时正有一名佛徒,执着刀,向流云尼玛走去,尚未到她身边,悲怒交加的西亚尔忽而一声长笑,衣袖舒卷,一股锐利风刃呼啸而过,转眼间就将那佛徒切成了两段。
西亚尔俯下身,想抱起身体渐冷的流云尼玛,无奈她身上无处不伤,竟没有可以落手的地方。他忍不住冷笑连连,问道:“这就是释迦牟尼弟子的所为吗?魔鬼让旺只怕也比你们仁慈些。”他以手指天,“我以敦巴幸绕祖师的名义发誓,今日你们加诸在流云身上的一切,都会十倍报应在自己身上。”旷野中,万籁俱静,只有他凄厉的声音在风中回旋。
“西……”微弱的声音传来,西亚尔乍喜还悲,忙低下头,只见流云尼玛正勉力想睁开眼睛。他似乎想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力气,西亚尔强忍心中酸楚,以掌心小心贴上她唯一完好的右手掌心。
“你……”甚至吐出一个字,也是吃力的。
西亚尔放柔声音,“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自生于天地间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无助,流云的血止不住的流出来,染红了石头,流下去,渗入了草地。他眼看着她的生命渐渐流逝,却无能为力。更令他心如刀绞五内俱焚的是,随着她的生命逝去,她的灵魂也将永远消失。
可他必须等,他在等贡觉玛。只有贡觉玛有希望挽救流云尼玛。可是,流云能支撑到那时侯吗?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大吼了一声:“杀死他。杀死恶魔!”
成千上万的人开始骚动,人们如潮水般向祭台涌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杀死他,杀死他。”
流云尼玛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西亚尔知道她还有知觉。
“别担心,流云,我不会让他们打扰你的。”
他长身而起,双目凝光,一声长啸,刹那间,化身为一缕疾风,如一柄利剑,直直插入人群中。瞬时间,便听见哀鸣四起,疾风所到之处,血肉飞溅,哀鸿遍野。
西亚尔正杀得性起,忽听耳边传来贡觉玛焦急的声音:“西亚尔哥哥,快去看看流云。”
西亚尔猛地惊醒,忙向祭台奔去,远远地,就看见有一个人正将匕首插入流云尼玛的胸口。
西亚尔嘶吼一声,肝胆俱裂,飞身扑过去。那人十分警觉,一察觉到,立即转身向祭台下跳去。那祭台高十余丈,西亚尔顾不得那人,先去看流云尼玛。那匕首插得十分深,却已不见有太多的血涌出。
贡觉玛的声音又传来:“快,用贡觉玛之歌套住匕首。”
西亚尔依言而行。
贡觉玛继续道:“拔出匕首,让血浸染手链。”
西亚尔有些犹豫,他知道,匕首一旦拔出,流云也就随之毙命了。
贡觉玛十分焦急,“快,若不赶在她的血流干之前,浸染贡觉玛之歌,就来不及了。”
西亚尔的手抚上流云满是血迹的脸,难道流云的生命真的要由自己亲手来结束?他不忍心。可是这样做,至少在以后,还有机会再见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