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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晓得,法兰西皇帝陛最爱的一样物事,就是面子?
哼哼!
博罗内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张,很想三下两下,将这份该死的“副本”,撕的粉碎——可是,不行啊。
他将照会“副本”往桌子上一拍,背起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吐纳粗重,胸膛起伏——那头困兽,又回来啦。
看着公使阁下来来回回十几次,克莱芒头都有点儿晕了,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说道:
“我看,‘南堂’这件案子,咱们不能再追究下去了!而且,还得想个法子,婉转的给中国人递几句好话……”
博罗内本能的猛一挥手,粗暴的打断了克莱芒,“不!”
克莱芒不说话了,可是,呼吸也变粗了,脸子也放下来了,心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地步了,你还在那里瞎犟,有意思吗?
博罗内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不妥,站住了,摆了摆手,微微放缓了语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克莱芒用带一点讥讽的口吻说道,“哦?一半?哪一半?请公使阁下教我!”
博罗内倒没在意克莱芒的讥讽,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一摇,“我们不能给中国人递什么好话——不能示弱!”
顿一顿,“非但如此,我们还得就这份照会,向中国人提出强烈的抗议!——抗议中国人对法兰西帝国的污蔑!”
“呃……照会里,毕竟没有直接提法兰西帝国的名字,咱们这么做,岂非……对号入座了?”
“就得对号入座!”博罗内咬着牙,“照会虽然没有直接提法兰西帝国的名字,可是,瞎子都看的出来,所谓‘某国’,指的就是法兰西帝国!咱们若缄口不言,岂非示万国以法兰西心虚理屈?——而若非做贼,何以心虚?何以理屈?何以不敢说话?”
“做贼心虚”——好生刺耳啊。
不过——
克莱芒沉吟了一下,“这倒也是。”
他不由有些佩服博罗内了——这确实是正大堂皇的做法。
这个,领导到底是领导啊。
想到这儿,原先的怨气,也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不过——”博罗内盯着桌子上皱巴巴的“副本”,叹了口气,“‘南堂’一案,确实是不能再‘追究’下去了——这一点,你说的对!”
顿一顿,用极其遗憾的语气说道,“唉!实在是太可惜了!”
克莱芒倒没有博罗内那样子的感慨,他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找中国的麻烦,而是中国找法国的麻烦了。
“那,以公使阁下之见,中国人对教廷提出‘建立正式官方关系’,中国的教务,‘由中国政府和教廷直接商办’,罗马那边,会不会……”
“心动未必不会,”博罗内说道,“可是,行动——教廷是不敢的!”
顿一顿,冷笑着说道,“在中国,若没有法兰西帝国的支持,单靠教廷自个儿,能够玩儿的转?——做他们的清秋大梦吧!”
“这……也是。”
“再者说了,”博罗内说道,“如果没有法兰西帝国的支持,教廷的老巢,都要被意大利人端了!他怎么敢在中国的问题上拂逆法兰西帝国的意愿呢?”
“这……也是。”
“所以,”博罗内说道,“中国人的这个球,教廷绝不敢接!若教廷过来试探咱们,咱们就给他来个……嗯,照中国人的说法,‘王顾左右而言他’!教廷那拨人,也不是傻瓜,也就只好识趣闭嘴了!”
“不过,”克莱芒犹豫着说道,“在国际舆论上,咱们还是挺被动的——毕竟,中国人提出‘建立官方关系’的要求,呃,是正当的……”
“正当?”博罗内一声冷笑,“真正的‘正当’是胜利——战争的胜利!等到咱们打败了中国人,他们还能够要求同教廷建立什么官方关系吗?——还有人管他‘正当’不‘正当’吗?”
“这……也是,不过,万一……”
“你是说,万一咱们打败了?”
“呃,是……”
“怎么可能?!”
“我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
顿一顿,博罗内觉得,自己这句话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但其实反而显得有点儿心虚,“退一万步——即便咱们打败了,教廷还是离不开法兰西!还是不敢接中国人的这个球!”
咦,公使阁下好有自信心哦?
事实上,对法国人有这份“信心”的,还不止法国人自个儿,还包括——英国人。
*
第三四三章 自养,自治,自传()
朝内北小街,辅政轩亲王府。
府里的人都有些奇怪了:这没过两天,阿礼国爵士又登门了而且,又是晚上!难道,有什么话,是白天不可以说的吗?
呃……这位英吉利驻华公使,到底有多少机密大事,要跟我们王爷谈的呢?
当然啦,白天王爷未必在府里,不过,可以去衙门里谈啊!
“衙门?你是说军机处?除了‘重大外事活动’譬如,咱们皇上登基大典,八国使节中和殿觐见好像,没有洋人进宫的规矩啊?”
“呃,说的也是……那,东堂子胡同?”
“外务部?那又不是王爷自个儿的衙门!王爷到外务部见人,那不是成了……借下属的地方办公了嘛!不成了……纡尊降贵了嘛!再者说了,阿爵士来拜王爷,自然是为了钱尚书做不了主的事情的!”
阿礼国今天过来,是向关卓凡通报“中国舰队”将派哪几条军舰做中国援日部队的“护卫”当然,仅仅“通报”的话,实在不必大晚上的跑这一趟,而是次行动,英中双方具体如何协调配合,也是“有关部门”的事情,并不必辅政王事必躬亲,则阿爵士是次造访,“通报”之外,当然还另有目的。
“对于这份照会,”阿礼国说道,“各国公使馆的反应,都很正面!”
顿一顿,“第一,反应迅速,出乎各国外交人员实话实说,也包括我本人之意外!第二,相关责任人,第一时间获革职处分当然,这种案子,防不胜防,蔡总兵也有他自己的委屈,不过,这个姿态,还是很重要的!”
再一顿“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这份照会,笔力千钧!直可以作为外交学校的教材使用了!不晓得是出于外务部哪一位的大笔?”
关卓凡微微一笑,“这我就不晓得了多半还是钱定舫亲拟的吧?”
“我想也是,”阿礼国说道,“定舫先生斑斑大才,换一个人,未必有这般旋转乾坤的笔力啊!”
这其实不是在捧钱尚书,而是在捧辅政王殿下。
阿礼国晓得,这份照会,关节要害之处,如何落墨,一定事先得到了关卓凡的指示只不过,这一层,彼此心照,不必点破就是了。
“一言之褒,荣于华衮!”关卓凡含笑说道,“爵士的赞誉,我会原封不动,转给钱定舫的,想来,他亦深感荣幸的!”
阿礼国笑了一笑,随即正容说道,“据我跟各国公使包括俄国公使的接触来看,各国政府都没有进一步追责的表示,照我看,这个案子,应该不会进一步发酵了!”
顿一顿,“殿下可以放下心来了!”
关卓凡微微颔首,“辛苦爵士了!爵士盛意,容当后报!”
这不是瞎客气。
“我跟各国公使包括俄国公使的接触”一句,虽然短短十几个字,可是,说明一天之内,阿礼国已经拜访了多国公使,在这个过程中,一定含蓄的表达了英方对此案“不为己甚”的意见,英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英国这个态度,对于此案的“不会进一步发酵”,当然是大有助益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阿礼国方才说的“第一”、“第二”、“第三”没有这三点打底,英国就想替中国说话,也无从着力。
“殿下太客气了我们是朋友嘛!”
“是的!”
“不过……”
“有什么指教,爵士尽请明言。”
“指教不敢当,”阿礼国说道,“我只是觉得,与罗马建立正式官方关系一计,固然是奇兵突出,攻敌不得不救,不过,想来,殿下亦是深知的,教廷仰法国鼻息,已非止一日了,目下,罗马更是在法军‘保护’之下,要教廷甩开法国人‘单干’,他们……怕是没有这个魄力啊!”
阿礼国今天过来,“通报”之外,另有两个重要目的,第一,“南堂”一案,请功买好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第二,就是关于中国的这个“奇兵突出”了。
拿破仑三世自居于教廷的“保护人”,这是法国在欧陆乃至在全世界范围内扩张势力的重要凭藉,若法国果然失去了中国的“护教”一职,则可能发生连锁反应,动摇拿破仑三世的“教廷保护人”的地位,所关匪细,英国不能不多加关注。
可是,就像阿礼国说的,教廷有求于法国者甚多,中国的这根橄榄枝,恐怕是不敢主动接了过去在一层,英、法两国驻华公使的看法,是一致的。
阿礼国想知道的是,在这个问题上,中国有没有什么后手?还是仅仅给法国人添点儿恶心就算了?
关卓凡没有马上回答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
“中国这个要求,是非常正当的要求,理由呢,都写在照会里头了,想来,除了法国,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国家包括‘教皇国’,对之不以为然”
顿一顿,“于理于情,教廷都应该接受中国的要求,若果然未出爵士之所料,教廷迫于法国的压力,拒绝或不正面回应中国的要求,那么,说不得,我只好另作不得已之安排了!”
再一顿,“无论如何,中国不能再接受敌国管理本国之教务实在太荒唐了!”
不得已之安排?什么不得已之安排?
总不成是……禁教?
如是,英国可就不能赞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