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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中弹率——我所‘见闻’之中弹率,”米罗一边儿摇晃着右手的食指,一边儿口沫横飞的说道,“高的惊人!高的惊人!”
顿一顿,“甚至——就我个人的看法,这个中弹率,只可能出于唯一一种情形:目标距火炮的距离,已事先经过了精确的测定,射击诸元什么的,皆已事先设定好了——只有这样,才有取得如此之高的命中率的可能性!”
“目标是移动的——”孤拔皱眉,“‘目标距火炮的距离,事先经过精确测定,事先设定好射击诸元’——怎么可能呢?”
“是不可能!”米罗说道,“可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顿一顿,“我不晓得中国人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可是,匪夷所思的——他们就是做到了!”
萨冈、孤拔都想:也许,并没有那么“匪夷所思”?而“合理的解释”,也还是能够找到的?
那就是——
你夸大了事实,夸大了靶船的中弹率。
米罗并不晓得两位大人在想什么,继续眉飞色舞的说道:
“还有,上校阁下,您方才的话,很有道理——我的估算,确实只能是‘大致’!实际上,靶船身上,一定还有我看不到的弹着点!所以,我的估算,其实是一个最保守的估算——靶船的中弹率,很可能比我估算的,还要高!”
嘿,越说越离谱了呀!
*
第七十九章 奇峰突起()
米罗被带了出去——到另一间舱室中,“绘图”,“标志详细水文”。
紧接着,朱尔——“福州领事馆来人”——进来了。
年轻的书记员摘下帽子,给两位大人鞠了个躬。
萨冈、孤拔都是一愣: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怎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也不拾掇一下?
孤拔当然已经见过了朱尔,不过,进舰长室之前,朱尔一直戴着帽子。
定睛细看,原来是“天然卷”,想“拾掇”也“拾掇”不来的。
萨冈略道了两句辛苦,便进入了正题——要询之于朱尔的第一个问题是:米罗其人、以及其提供的情报,到底可靠不可靠?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萨冈直接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米罗收了中国人的钱,刻意夸大‘闽江防’的实力,企图吓退我军,‘不战而屈人之兵’?”
微微一顿,“照中国人的说法,就是什么……‘空城计’?”
朱尔大大一怔,滞了一滞,然后微微苦笑着说道:
“将军阁下,若说米罗为了替自己的情报卖个好价钱,或有意、或无意的夸大了中国人的军力——我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若说他是过来……呃,做‘双面谍’的,我想,可能性很小。”
萨冈:“为什么?”
朱尔:“因为——是我们找的米罗,不是米罗找的我们。”
顿一顿,“而且,他当时就开出了一万五千两白银或十万金法郎的价钱,并强调,这只是情报的价钱,不是引水的价钱;我说,我只是一个书记员,报酬的事情,你必须直接跟舰队的司令官商量——由他决定,你的报价,是否合理?”
再一顿,“然后,他就跟着我来到了妈祖岛——您看,似乎,这里头不应该有中国人的什么事儿。”
萨冈沉吟了一下,“你们是怎么找的这个人的?”
“闽海关的引水员,有华有洋,”朱尔说道,“其中的洋员,拢共九人——三个英国人,两个美国人,一个巴伐利亚人,一个荷兰人,一个比利时人,一个意大利人。”
顿一顿,“我们当然不能去找英国人或美国人,而法、普已经宣战,巴伐利亚人也很不可靠——只能在荷兰人、比利时人、意大利人中三择一了。”
再一顿,“比利时人是个好好先生,一向谨小慎微,绝不可能接这种杀头的生意,不必去打搅他了;荷兰人呢,老婆也跟着他呆在中国,拖家带口的,肯冒这种风险的可能性也很小;只有意大利人——素来以胆大著名,又是孤身一人,因此,便成为我们的不二之选了。”
萨冈心里说:你想的到的,中国人未必就想不到——如果中国人有心摆“空城计”,未必不会将相关工作做到你们的前头去吧?
当然,这个想法,不会说了出来。
“当然,”朱尔继续说道,“熟悉闽江水文的,不止于引水员——沿岸的船工、渔民,对于闽江水文,也是熟悉的。”
顿一顿,“可是,您二位都是专家,都晓得的,大吨位船只对文水的要求,较之小吨位船只,有很大的不同——船工、渔民并没有替大吨位船只引水的能力,就算其中有贪图钱财、干冒触犯政府禁令大险的,我们也不能用。”
说到这儿,耸一耸肩,摊一摊手,“所以,只能是这个米罗了。”
“嗯,”萨冈带一点讥诮的口吻说道,“独家生意啊。”
“呃……是的。”朱尔说道,“我想,米罗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开出来十万金法郎的高价。”
米罗“明白这一点”,不过“吊起来买”,俺们不过多出点儿血就是了,关系并不太大;可是,若中国人也“明白这一点”——那出入可就大了呀!
“至于他提供的情报是否可靠——”
朱尔踌躇了一下,说道,“水文资料方面,如果有同事实严重不符之处,我是看的出来的;军事情报方面——至少,‘闽江防’隔三差五封锁航道实弹演习这一层,他没有说错——确实如此。”
萨冈心想:你说了等于没说——闽江航道狭窄,水文复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符之处”到了“严重”的程度,你才能“看的出来”,管个屁用啊?
至于“‘闽江防’隔三差五封锁航道实弹演习”——长居福州、频繁进出闽江的,哪个不晓得“这一层”?我问的是米罗说的“中弹率”!
当然了,这一层,你个嘴上没毛的小家伙,也不可能说出个之所以然来。
“如果,”萨冈慢吞吞的说道,“福州领事馆内,有熟悉闽江水文的人,就好了!——咱们现在,也不必受这个米罗的挟制了!”
顿一顿,“还有,福州领事馆内,没有武官的设置——唉,也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情啊!”
朱尔面色微变——这几句话,真是不中听了!
萨冈的话,其实是在批评福州领事馆的工作不到位。
福州是中国五个最早开埠的商港之一,一八四二年,中英签订《南京条约》,规定“五口通商”,其中即有福州一“口”;两年后,即一八四四年,中法签订《黄埔条约》,规定法国在中国享有与英国同等之权力,其后,法国就在福州设置了领事馆,迄今,已经二十几年了。
喂,二十几年了哎,你们还没把闽江的水文搞清楚,事到临头,还得去求一个意大利佬,像话吗?
瞧人家上海领事馆,连貌似根本不相干的“苏窦山”、“大洋山”、“小洋山”、“络花山”、“花鸟山”……等等的地理、水文,都搞清楚了!
不然的话,本司令官“截断中国的血管,摁住中国的心脏”的天才战略,可就少了一个最重要的着力点了!
同为九年义务教育……啊不,同为法兰西帝国的外交官员,人家上海领事馆的工作,咋就那么到位涅?
至于“武官”云云,是说,若福州领事馆有“武官”的设置,不但米某的“军事情报”的可靠性,可以准确判断,甚至,不必劳驾米某,这个“军事情报”,自个儿就可以去打探来了呀!
而所谓“很令人遗憾”,攻讦的,已不止于福州领事馆,而是上升到整个外交部了——是否设置武官,不是领事馆乃至公使馆可以自专的,那是外交部的事儿。
朱尔心中暗骂:老子级别虽低,却不归你管——再者说了,老子现在干的,可不是分内的活儿!——白打工也就罢了,还要受你的奚落?
轻轻一声冷笑,“福州领事馆,就那么几个人,外交、通商、教务……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还得熟悉水文?而且,我瞧将军阁下的意思,仅仅‘熟悉’,大约还是不够的——还得会‘引水’,才真正算是中式,对吧?”
微微一顿,“军方对我们外交人员的要求,还真是不低呀!”
萨冈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书记员,居然敢夹枪带棒的顶撞自己这个大舰队司令,一张脸,顿时微微的涨红了。
“还有‘武官’什么的——”
朱尔继续他的“夹枪带棒”,“嘿嘿!连驻华的公使,都是‘署理’的,福州这样一个小地方,您还想设什么‘武官’?法兰西帝国外交上的预算,分给中国这一块儿的,拢共就都那么一丁点儿,其中的大部分,还摆在了上海、广州,至于福州——哼!”
咦,这个小伙子——好大的怨念呀!
朱尔的话,还没有说完,“跟您说句实在话吧,目下的工作,我们其实是不晓得该怎么做的——法、中已经宣战,照理说,外交人员都该‘下旗归国’的,现在的这个局面,不尴不尬,不明不白,从来没试过呀!”
舔了下嘴唇,“我们可是对中国人有过承诺的——教务以外,绝不做任何‘与身份不符’之事,今天晚上我到妈祖岛来,如果叫中国人知道了,还不晓得咋处置我呢?说不定,我的脑袋,也得像米罗说的那样,挂到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前的旗杆上!”
萨冈、孤拔都很尴尬,萨冈的火儿,也发不出来了。
朱尔的话,虽不中听,但是,说的却都是事实:
第一,法国在中国的投入,以上海为大头,其次广州,此两地之投入,甚至超过了首都北京;而福州,根本就排不上号。因此,拿福州领事馆和上海领事馆做对比,是不公平的;对福州领事馆的批评,也是不得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