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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脉案还是要写的,到底该怎么写,王守正、魏吉恩作难了。
照魏吉恩的意思,根本就不要提什么“脉沉而细数”、“脉沉而迟”什么的,皇上十几岁的孩子,是不应该“肾虚”的,更不应该早上“肾阴虚”,晚上就变成“肾阳虚”,若脉案黑纸白字地写上“脉沉而细数”、“脉沉而迟”,“知医”的王公大臣看到了,一定以为他们两个把错了脉。
魏吉恩认为,脉虽然不会把错,但未必就一定指向“肾虚”,“天花”这样东西,胎毒所蕴,到底是件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楚,“出天花”,前前后后,可劲儿地折腾十好几天,谁又知道,会不会折腾出来些奇奇怪怪的脉象?这个,这个,说不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呢。
如果王守正不晓得小皇帝身上还有“别的毛病”,十有八九,会同意魏吉恩的意见,可是——唉,偏偏我是晓得的!眼下看来,皇上的奇怪的脉象,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别的毛病”在作怪了!
五脏六腑之中,这个“别的毛病”,就是专挑肾下手的呀!
不过,王守正不能肯定,这个“别的毛病”,这一回,仅仅是“作怪”,还是真要“发作”,如果是前者的话,魏吉恩说的法子,确实更加妥当些。不然,自己先张扬了起来,这个“别的毛病”却没有发作,那么,那顶几乎已经戴到了头上的红顶子,就几乎肯定要飞掉的——殊为不智,殊为不智!
可是,也不能排除真的“发作”的可能性啊!
怎么办呢?
最后,两个人反复商议,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脉象不必细说,“肾虚”更不能提,但在脉案上,要埋个含蓄的伏笔,“预留地步”。
脉案由王守正主笔:“若得肾精坚固,胸次宽通,即为大顺之像;现敬按圣脉,阴分未足,当滋阴化毒。”
先说上半句。
既有“若得”二字,就说明小皇帝的“肾精”不是那么“坚固“,“胸次”也不是那么“宽通”,不过,“肾精”不大“坚固”,本身并不算什么毛病,对于身体还在发育的小孩子,更不算什么毛病,距离“肾虚”什么的,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至于“胸次”不大“宽通”,就更加不算什么了,直到现在,小皇帝还有咳嗽、胸闷的症状嘛。
何况,所谓“大顺之像”,几乎等同痊愈,而痊愈这回事儿,已经说过了,至少还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则“肾精坚固,胸次宽通”,是一种很高的标准,目下尚未达到,是很正常的,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这句形同废话的话,最主要的作用,是点出一个“肾”字,“预留地步”。
再说下半句。
“阴分未足”,是一个很模糊、很虚玄的说法,所谓“阴分”,指的是人体夜间的气血运行,其上限、下限之间的范围,十分广阔,既可以理解成,“你有点儿虚啊,要加强体育锻炼呀。”也可以理解成,“你的肾不中用了,还不赶紧去做肾透析?”
“肾虚”,自然也是可以纳入“阴分不足”范畴之内的,不过,放在这儿,任谁都会理解成“本源不足”之类的意思。
“滋阴化毒”,“阴分”既“不足”,“滋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即“加固本源”的意思;“化毒”呢,不管是谁——包括魏吉恩,都以为这个“毒”,是指“天花余毒”,“滋”了“阴”,“本源”加固了,才有本钱追剿“胎毒”的残兵游勇嘛。
殊不知,王守正下笔的时候,这个“毒”,其实另有所指。
上半句重在一个“肾”字,下半句重在一个“毒”字。
好了,这两句话搁在这儿,如果真出了事儿,就不能说我失职、看走了眼什么的了。
这自然只是王守正的一厢情愿,真出了事儿,是不是能靠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卸责,他心里其实一点底儿也没有,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准备强些吧?
先不说会不会“真出了事儿”了,就说眼下,能不能糊弄过去,都不好说!
有权看脉案的王公大臣中,尽有些“知医”的,虽然在王守正看来,都是些半桶水,但也不能保证他们就看不出名堂来——尤其是轩亲王!
母后皇太后面前,王守正吹捧关卓凡“精辟透彻,切中肯綮”,并不全然是在拍马屁,他对这位传奇的亲王的洞察力,有一种深刻的、本能的敬畏。
不过,现在也做不了更多的什么了,只能坐等,等轩亲王的反应,等着看三清四御、六方神佛给不给面子了。
*(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 呼之欲出()
轩亲王没有任何反应。
三清四御、六方神佛,则明显不给面子。
次日,即小皇帝“天花之喜”的第十七天,太医请脉,小皇帝的脉象愈加令人担心了:不但进一步指向“肾虚”,且开始变得紊乱,一会儿“脉沉而细数”,一会儿“脉沉而迟”,叫你弄不清楚他是“肾阴虚”,还是“肾阳虚”,抑或“阴阳两虚”?
魏吉恩把脉的时候,甚至出现了片刻的“沉微”,即脉象在“沉”的同时,跳动微弱,似有若无,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却也把魏吉恩吓得够呛:这个“沉微”发展下去,就是“脉微欲绝”,那可是“肾阳虚脱”的脉象!
他本来只“惊疑”,不“惊慌”的,这下子,没法子不惊慌了!
还有,“天花”之“发”,也出现了不大好的症状,有的“花”,“浸浆皮皱”,即不够饱满,“发”的不够“透”,不是一粒粒大珍珠般“灌浆起顶”的模样了。
幸好,这些样子不大好看的“花”,数量不算多,整体上来说,“出天花”的情形,还是过得去的,没有明显反转。
再说,“浸浆皮皱”也好,“灌浆起顶”也罢,都还算颗粒分明,一般人也分不大清楚它们的区别——譬如母后皇太后。
可是,另外一件事情,就不是那么好搪塞的了。
小皇帝大解的次数突然增加,一天之内,大解了四、五次,且出现了拉稀的迹象——这个,不需要太医的回禀,负责小皇帝起居的太监,如小李子等人,就能报给母后皇太后知晓。
慈安对“大解泄泻”是“逆证”的说法,印象异常深刻,立马就急了,传了太医过来,一叠声的问,怎么回事?
王守正说,皇上只是有一点点拉稀,远未到“泄泻”的程度,这个,和“逆证”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请母后皇太后不必过于担心。
魏吉恩说,一连十几天饮食不调,铁打的身子骨儿,肠胃也是虚的,有一点点拉稀,是很正常的,请母后皇太后且抒厪虑,且抒厪虑。
好不容易,母后皇太后总算“且抒厪虑”了。
退下来之后,王守正、魏吉恩发现,自己的内衣,都被汗水浸透了——不是热出来的汗,是冷汗。
周围无人,两个人的眼中,对方的面色都异常难看。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守正开口说道:“仁甫,咱们俩,现在是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且这条船上,只有咱们俩,你说,是吧?”
“……是。”
“船行半途,水流湍急,谁也不能往下跳,跳下去……就会淹死,是吧?”
“是。”
“船若沉了,两个人就一块儿淹死——且没有人能救得起咱们俩,是吧?”
“是——竹宾,我晓得你的意思,咱们俩现在是——拿《石头记》里的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理儿,我晓得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好!”
王守正缓缓说道:“有一层忧虑,我是上不告天,下不告地,连亲娘老子也不敢说的——”
顿了一顿,“你说,皇上身上,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毛病’?——咱们不晓得的?”
魏吉恩大吃一惊:“竹宾,皇上身上,还有别的什么毛病吗?你可不能瞒我!”
“我都说了‘咱们不晓得的’,”王守正苦笑说道,“咱们俩,几乎同时进的太医院,皇上生过什么病,我晓得的,你都晓得的啊!”
“呃……也是,也是。”魏吉恩点了点头,迟疑的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皇上的脉象,”王守正说,“太奇怪了!这根本不是‘出天花’该有的脉象啊!如果不是身上还有别的什么毛病,怎么说的过去?”
“你是说,”魏吉恩说,“‘别的毛病’,引致了……肾虚?”
“是,”王守正说,“你我都再三再四地把了脉,‘肾虚’是再也不能看错的,就不晓得,是什么毛病引致肾虚的了!”
魏吉恩眉头深锁,努力思索,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引致肾虚的毛病,不止一种,可是……都是少年酒色放纵、人到中年之后才会有的毛病,怎么都不至于出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啊!”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来,就有别的什么毛病,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挑这个时候发作!唉,这个时候,人经已被天花折腾的虚极了,就算平日不要命的毛病,这个时候,也……”
“可不是?”王守正说,“我怕的就是这个!”
顿了一顿,说道:“最要命的是,如果……皇上出了什么事儿,这个‘别的毛病’,病情始终不明,‘上头’以为,是咱们两个,治天花没治利落,那可就……”
魏吉恩悚然而惊,颤声说道:“是,是,那可就糟糕了!”
果然如此,四品京堂的帽子,自然远走高飞,想也不用想了;处分则绝不可免,且未必止于“革职留任”——谁叫你之前动不动就“给母后皇太后叩喜”?弄得母后皇太后以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