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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大臣是最讲究“宰相风度”、最讲究“持志养气”的,不过,还是能够在大军机们的脸上,看到他们心中的震撼。
养心殿的总管太监,早早的就过来传旨:母后皇太后已经驾临养心殿,轩亲王一到,立即“叫起”。
母后皇太后驾临养心殿如此之早,是颇少有的情形,几个大军机,都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关卓凡终于到了——看看时辰,今儿个,轩亲王可是比平时到的晚了些。
“鲍雨亭的折子,”关卓凡平静的问道,“各位都看了?”
几位大军机,都点了点头。
“好,这就‘上去’罢!”
进了养心殿东暖阁,刚刚站好、跪好,母后皇太后就进来了。
果然是“早已经到了”。
升座、行礼之后,慈安开口了:
“那个‘左顺门’……是在哪里啊?”
大军机们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母后皇太后问的是,“大礼议”中,群臣“哭门”的左顺门。
没想到,母后皇太后一开口,问的是这个问题。
有人未免腹诽,觉得母后抓不住重点;但更多的人,却是心中微微一沉。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就是协和门——前明叫做‘左顺门’,本朝改成了‘协和门’。”
协和门是太和门广场的东门,进入午门之后,站在金水桥上东望,就是协和门。
“啊……原来是协和门……”
沉吟了一下,慈安又问道:“那么,‘撼门’是什么意思呢?”
鲍湛霖在“小宗入继大宗弊曷胜言仰祈睿鉴”一折中说,“大礼议”中,群臣“撼门大哭”。
母后皇太后的文字水准,虽然不大好,但这个“撼”字,也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么说,有点儿明知故问了——什么意思呢?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就是伏在门上,猛力的摇晃,猛力的……捶、砸。”
嗯,好像明白母后皇太后为什么要这么问了。
“我不大明白,”慈安说道,“他们为什么要砸……呃,为什么要‘撼’协和门……左顺门呢?”
顿了顿,“协和门……离养心殿这儿,挺远的呀?”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养心殿是在世宗宪皇帝的时候,才成为天子起居办事、召见臣工之所,前明和本朝早期,天子的寝宫,都是乾清宫。”
顿了一顿,“不过,‘大礼议’百官‘哭门’之时,明世宗并不在乾清宫,而是在文华殿,彼时,他正在文华殿斋戒。”
“啊,我明白了……”
东出协和门,往左一拐,就是文华殿。
“撼门”的声音,“太祖高皇帝呀,孝宗敬皇帝呀”的叫嚷声,文华殿里的明世宗,必定听得清清楚楚的。
慈安突然一笑:“还好,他们没有去‘撼’文华门。”
这句话,压得几个大军机,都不由自主的把头往下低了一低。
想着三百四十三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上午,几位军机大臣,心头都十分沉重。
“这个‘大礼仪’,”慈安缓缓说道,“双方孰是孰非,我一个女人家,也实在是弄不清楚,可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的?嗯,对了,‘殷鉴于前,覆辙不远’,本朝是绝对不可以……重蹈覆辙的!”
*(未完待续。)
第二二三章 不一样的母后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请抒厪虑,”关卓凡赶忙说道,“本朝深恩厚泽,断不至于有‘大礼议’的事情出来的。”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理儿呢,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前明的君臣,难道……就是仇人?”
“仇人”二字,压得大军机们的头,又低了一低。
“那位世宗皇帝,”慈安继续说道,“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难道心肠就那么狠?他难道就不想落一个‘仁君’的名声?唉,总是火遮了眼,发作起来,不顾一切了!”
顿了一顿,“还有那班‘哭门’的大臣们,哪一个不是为了国家好?可是……唉!”
说到这儿,慈安的眼睛,微微的红了,她抽出袖子中的手绢儿,轻轻的拭了拭眼角。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包括关卓凡在内,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我觉得,”慈安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口吻说道,“这就叫‘针尖儿对麦芒’,都觉得自己个儿占着理儿,都不肯往后退,话愈说愈拧,最终拧成了个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是!”关卓凡说道,“母后皇太后明鉴!”
“我也不敢说什么‘明鉴’,”慈安说道,“可我想,等拧成了死结了,再来说什么‘深恩厚泽’,大约就晚了!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几百口子人,跪在大门口,又哭又闹又擂门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大军机们心中都是一凛,齐齐答了声:“是!”
“别说是朝廷,是紫禁城,是大臣了,就是小家小户的,这么闹腾,不也叫街坊邻里笑话不是?”
“……是!”
“所以。总要……呃,‘防患未然’。”
“是!‘防患未然’!”关卓凡清清楚楚的重复了一遍,“臣等谨遵慈训!”
有人心中就想:防患未然?怎么个“防患未然”法呢?
慈安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有几句话。说的不一定对,你们可不要见怪。”
大军机们连忙齐声表示:“臣等不敢!”
“嗣皇帝的事儿,”慈安说道,“你们都说,既要‘继统’。也要‘承嗣’,当时我听着,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天经地义的,也就没有再多想什么,可是,看了鲍湛霖的折子——”
顿了一顿,说道:“前明的这个‘大礼议’,叫世宗皇帝认孝宗皇帝做‘皇考’,没有什么不对。过继了嘛!可是,叫世宗皇帝不认自己的亲生爹娘——管自己的亲爹叫做叔父,管自己的亲娘叫做叔母,这不对呀!这,这,这——”
“这”了几声,终于说道:“这不成了……悖逆人伦了嘛!”
没有人说话。
“对了,”慈安皱了皱眉,“咱们的嗣皇帝,到底该怎么称呼他的亲生爹娘啊?——这个。你们可没有跟我说过啊?”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轻轻咳嗽了一声,“譬如,臣说的是譬如。譬如嗣皇帝是载澄,他称呼自己的本生父、本生母,就是,呃,‘恭亲王’、‘六福晋’。”
“那……”慈安问道,“六爷和六福晋。到底还算不算载澄的爹娘?我晓得,如果是臣子的话,就算出继了,亲生爹娘也还是爹娘——‘本生父’、‘本生母’过身了,一样要报丁忧的嘛!”
微微一顿,“民间也该是这个样子吧?”
“呃,是……”
关卓凡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回母后皇太后,如果载澄做了嗣皇帝,恭亲王夫妇,就不能算是他的……呃,爹娘了,恭亲王夫妇,于嗣皇帝,就是普通的臣子;恭亲王夫妇若薨了,嗣皇帝只能够照着亲王的规格祭吊,不可以……呃,仿佛‘国丧’的。”
就是说,不能披麻戴孝。
慈安秀眉紧蹙,发了一小会儿的怔,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声的嘀咕着:“这,不对头啊……”
母后皇太后的声音虽低,下边儿的大军机们,却都听得清楚,大伙儿都不由得心中苦笑。
“回母后皇太后,”关卓凡说道,“这上头,确实没有真正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前明也不会闹出‘大礼议’这样子的大麻烦了。”
慈安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阵子,就在军机大臣们都觉得,再不说点儿什么,就很不妥当了的时候,慈安开口了。
“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像前明世宗皇帝那样,一定要认回自己的生身父母,倒是更合人伦的!可是,唉!”
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拿你们的话说,帝系就偏移了,统绪就乱了!放在本朝,放在目下,就是……如果嗣皇帝……唉!”
母后皇太后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假若真那么着,不说什么‘帝系’、什么‘统绪’了,单说打文宗皇帝这儿,就绝了嗣了!大行皇帝就更不必说了!我……唉!”
下边儿的军机大臣,包括关卓凡在内,身子齐齐往下一矮。
嗣皇帝“承嗣”,悖逆人伦;不“承嗣”,帝系偏坠,统绪混乱,甚至,致文宗显皇帝父子于“绝嗣”的尴尬境地——反正,只要是立小宗,怎么着都是不对!
这还没算“大礼议”一类的震撼朝局、致遗后世之讥的大麻烦。
那么……
“我这个皇太后,”慈安继续说道,“前边儿有没有‘母后’两个字,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我做不做这个皇太后,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这种话,臣子如何可以承受?
关卓凡撩袍跪倒,大声说道:“母后皇太后何出此言?‘母后皇太后’之尊号,受之于天!天地共鉴,神明共佑!没有母后皇太后,哪里有大清的今天?‘母后皇太后’五字,百世千世,岂可有一字之改易?若有人逆天而行,神明殛之!亿兆生民共讨之!”
微微一顿,“妄蓄异志者。若想得售其谋,别的不说,先得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罢,磕下头去。其余四位大军机,心旌动摇,也一起磕下头去。
慈安强笑说道:“话说重了,话说重了,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关卓凡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我是说……唉!”
慈安再用手帕子,拭了拭眼睛,说道:“我是说,若真叫文宗皇帝爷俩儿绝了嗣,在‘下边儿’,连口吃的都没有,将来,我‘下去’了,哪里还有脸见他们爷俩儿?到时候。是不是,得……拿块手帕子,蒙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