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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子,”关卓凡微微苦笑,“今儿的事儿出来之后,近卫团新订了规矩,说只要我在户外,就不能脱离卫兵的视线。”
文祥和曹毓瑛都想起了图林说的,“轩亲王如果进了屋子,门外,必须有轩军守卫;轩亲王如果在屋外边儿,必须为轩军目光所及。”
“今日之事,”文祥说道,“万万不可重演!近卫团再怎么谨慎行事,也不为过的。”
“唉,就是……像黏上了一帖膏药!”
关卓凡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
顿了一顿,“对了,酒你们自个儿喝着,不必管我——身上有伤,医生不许我喝酒。”
这个时候,四位大军机才看清楚,轩亲王手中的那个物件,不是什么扇子,而是一个白折子。
不过,明显不是奏折。
是什么呢?
“跟你们说个事儿,”关卓凡手中的白折子,微微的晃动着,“近卫团既已入城,三里屯的营地,就空出来了,我叫丰台大营的吴建瀛,分出一个团,调驻三里屯,这样,嗯,东西两头,平衡一些。”
丰台大营吴建瀛部的动向,是朝野关注的焦点,四位大军机自不例外,至此,情形明晰了。
近卫团三里屯的驻地,“空出来了”,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并不是一定要填满的;但“东西两头,平衡一些”,却是非常重要的考量。丰台在北京城西南,三里屯在北京城正东,“东西两头,平衡一些”是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真实意思是:从东、西两个方向,像一个钳子一样,夹住北京城。
还有,丰台大营距北京城较远,三里屯距内城,却只有三里——不然怎么叫“三里屯”呢?如果“有事”,急行军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朝阳门,“缓急可恃”。
不过,还好,吴建瀛部总算没有入城。
近卫团和吴建瀛部,究其竟,都是野战部队,但近卫团好歹还挂了一个“近卫”的幌子,吴建瀛部,可是连这个幌子也没有。
轩军的调动和部署,利落、严密、谨慎,四位大军机,都只连连颔首,不能多置一辞。
有人暗自祈祷:老天保佑,希望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什么新的调动和部署了吧!
正在思绪联翩,轩亲王又说话了。
“有一个事儿,”关卓凡说道,“不晓得你们还记不记得?”
顿了一顿,“嗯,辛酉年的时候,两宫垂帘后的第一道恩诏?”
两宫垂帘后的第一道恩诏?
四位大军机皆努力回想。
彼时,郭嵩焘不在中枢,不免茫然,但是文、曹、许三人,很快就都想了起来,相互以目,彼此点头。
“记得,”文祥说道,“其实,这个事儿,我还是始作俑者呢!”
“哦?请道其详!”
文祥不晓得轩亲王为什么会重提旧事,不过,依旧坦然说道:
“肃顺当政之时,公事也好,私谊也罢,同朝廷、地方的大小官员,自然有许多函件往来。这其中,有人谨守分际,但是,也有的人,见肃顺炙手可热,为求幸进,不免曲意攀附。还有的人,虽然本心并无意攀附肃顺,可是,伊既然当权,为求办事顺遂,也不免谀之、美之了。”
微微一顿,“抄肃顺家的时候,在伊之内卧,发现了一个大保险柜,费了好大的气力,最后,找了洋工匠过来,才将之打开。一看,里面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账本和信件。账本不去说他,不过是纳贿、送礼、各种人情的记录,说信件——这些信件,就是那些谀美肃顺的信件。”
四位听者,神情都极专注。
“我当时不知轻重,”文祥说道,“见肃顺珍而重之的将信件藏在保险柜内,不禁好奇,拆了几封来看——哦,对了,抄肃顺的家,是我带的队。”
顿了一顿,微微苦笑,“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又顿一顿,“何止‘谀美’二字?其中不少字眼,虽然隐晦,但是如果细究,都能戴上一顶‘悖逆’的帽子!——总之,绝非人臣所应言、所忍言的!”
“其中,犹以陈子鹤为甚!”
陈子鹤,名孚恩,子鹤是他的字,肃顺当政时的吏部尚书。
这时,曹毓瑛插了一句,“吏部为六部之首,向来的规矩,堂官须翰林出身,陈子鹤并非翰林出身,却做了吏部尚书,完全是靠了肃顺的引援之力,因此,攀附肃顺,尤其起劲。”
“琢如说的不错,”文祥点了点头,“肃顺的心腹之中,出谋划策,推杜继园;联络奔走,靠陈子鹤——结果,联络来,奔走去,生出了异样的念头!”
杜继园,就是杜瀚,继园是他的号。
“说的明白一些,”文祥的声音干巴巴的,“陈子鹤说给肃顺的那些话,虽然隐晦,其实就是‘劝进’!”
曹毓瑛、许庚身,是晓得此事的来龙去脉的,但听到“劝进”二字,还是不由心头微微一震,郭嵩焘就更不必说了——他是第一次听人细说此事之端详。
关卓凡面色平静如水。
“当时,我十分苦恼,”文祥说道,“这些信件,如果公之于众,不晓得要掀起多大的风波?陈子鹤不必说了,一定是保不住首领的,别的人,罪之、黜之、罚之,还不晓得有多少呢!”
顿了一顿,“杀载垣、端华、肃顺,已经是朝野震撼——足够了!如果再兴大案,人心惶惶,内外不安,何能君臣同心,共臻治世?”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再者说了,陈子鹤虽然攀附肃顺,妄生异念,可是,到底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如果朝廷宽大为怀,伊幡然自新,未尝不能再为国家出力——可惜了!”
文祥的“可惜”,有两重含义:一是说杀掉陈孚恩“可惜”,一是说陈孚恩后来的结局“可惜”。
辛酉政变之后,陈孚恩远流新疆伊犁,他知耻后勇,奋勉效力,前后两任伊犁将军,都为其请功,第一次,朝廷不准,第二次,伊犁将军明绪,奏言陈孚恩筹饷、筹兵不遗余力,恳请予以释放,这一次,朝廷终于准了,同时,命陈孚恩留在伊犁,协助办理兵饷事宜。
陈孚恩大为振奋,正待大展拳脚,不料回乱蜂起,伊犁陷落,明绪战死,陈孚恩一同死难。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因此,博川你就出奏,请将这批信件,不经拆阅,一火焚之?”
这就是两宫垂帘之后的第一道“恩诏”,也确实起到了很明显的安定人心、团结异己的作用。
“出奏的是恭亲王,”文祥说道,“我只是向恭亲王建议罢了。”
“一样的,”关卓凡说道,“博川,此举大有古大臣之风!”
顿了一顿,“你们大约奇怪,我为什么把几年前的事儿,又拿了出来?”
是,我们都有点儿奇怪。
关卓凡将手中的白折子,搁在圆桌边上,轻轻的拍了拍,“这是因为,我现在的难题,和博川当年的难题,相差仿佛。”
*(未完待续。)
第二七六章 刺客的供词()
文、曹、许、郭的目光,一起落到了白折子上面。
难题?什么难题?
这个白折子里边,到底写了些什么?
关卓凡曲起右手食指,在白折子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公布了谜底:“这里边儿,是刺客的供词。”
啊?
大军机们都吃了一惊:这就审了出来了?
呃……这么快?!
那个许保田,既然敢于刺杀轩亲王,自是一等一的亡命之徒,不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家人、族人的安危,大约也不在他眼中。就擒之后,异常镇定,也间接证明了,其人死硬顽固,不是轻易可以移志的。
本以为,他会遍熬苦刑,最快也得三、五之后,案情才有眉目,结果,两个时辰不到,就招供了?
那个“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还真是……了得啊。
当然,“供词”和“招供”,并不能等同,可是,如果刺客只是云山雾罩,没有吐露什么实情,轩亲王也不必郑重其事的把“供词”拿了出来吧?
一想到,刺杀轩亲王的幕后主使的名字,可能就在这个毫不起眼的白折子里,四位大军机,都不禁心跳加快了。
如果这个幕后主使,果然就是“那个人”,那么,这是何等样一件惊天大案?接下来,又会掀起何等样的惊涛骇浪?对朝局,又会造成何等样的深刻影响?
真正是……开国以来未之有也!
至于“那个人”的命运……唉,就没法子说了!
“这里面儿都说了些什么,”关卓凡微笑说道,“各位,想不想一睹为快呢?”
什么意思?
四位大军何等样人?转念之间,已经明白了,轩亲王刚刚说的“难题”,是指什么了。
难道,幕后主使,真的是?!——
四位大军机,有人掌心微汗,有人口干舌燥,有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芙蓉榭中,一时无语。
夜晚的蝉鸣蛙噪,此时此刻,显得尤其响亮,听在耳中,简直有些惊心动魄了。
过了好一会儿,曹毓瑛正色说道,“王爷,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文、许、郭都明白,曹毓瑛口中的这“两件事”,是指哪“两件事”。
“哦?”
“陈子鹤等人,”曹毓瑛说道,“攀附肃顺,函件往来,不论如何语涉悖逆,也只是文字招尤,到底没有实在的……反迹!充其量,‘诛心’而已!”
顿了一顿,“肃顺本不得人心,谀其美其者,大多不过虚与委蛇,纵有陈子鹤者妄生异念,‘三凶’伏法之后,一切荒诞不经的念头,自然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掀起任何波浪,因此,大变之后,为稳定人心,安定朝局,悖逆文字,一火焚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关卓凡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