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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伊在心里冷笑;他们觉得是娘的命换了玲玉的命;呵,娘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和玲玉一样呢?
回到家里已是点的光景,突然冲进来两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在家里到处翻了一通,连娘最喜欢的一个青花瓷花瓶也摔碎在了地上。
冷伊无力地站在一旁,绷着脸不哭出来,碎了就碎了吧,人都没了,她的生活早就碎了,一个花瓶而已。
那两个恶狠狠的人翻完,什么也没有找着,盯着冷伊和文竹一会儿,什么话也不留,转身扬长而去。
一接触到那犀利的眼神时,冷伊便明白了三分,他们是来找冷琮的,冷琮大概收拾得很干净,什么也没留下来,她俩这才得以安然。
“二小姐”文竹怯怯地唤了一声。
冷伊默不作声,拿起墙边笤帚,将坏了碎了的扫到一处去,翻乱的什物收回去,“明天就回金陵城,这儿我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回来了。”也不过比原定计划早了一两天而已,终归要去上班,这儿真是片刻都不想多留。
火车开起的时候,冷伊居然感到一丝安然。掏出照着娘嘱咐找出来的一个账本子,那是舅舅的古董铺子里头的。舅舅一走,这铺子就一直关着门,她着实找不出个可靠的人来看着,幸而古董铺子这东西,不比街口的杂货铺子,离了人,生意立刻消减,要卖的要买的,等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是问题,也给她留了点张罗的余地。
然而翻开这账本子,草草扫了一遍后,她才发觉,这古董铺子原先生意还算好,最近几年来每况愈下,已经到了惨淡经营的地步。而上个月,舅舅更是花大价钱买下一个珐琅彩瓷瓶,说是康熙御制的,价格远远超了铺子里所有的银钱,舅舅想用其他几样还没能出手的古董抵,对方不肯,最终是用老家田地的一部分租子抵,分了今后几年来偿还。
虽然没记下来那人为何不肯用古董相抵,但他的想法倒是猜得出来的——好好一个古董瓷瓶他都出了手,定是想要现的,拿古董换古董,这种交易他又怎么会做?况且,这几年古董生意,从这账本上就看得出来,已经不复往年的兴隆,倒是真金白银更为紧俏。
舅舅从前常说,愈是世道混乱,古董生意愈是不好——房子人命都变得无足轻重,说丢就丢,那些瓷器瓦罐的又怎么值当呢?再想想,为了两个金锭子,一个酒馆里喝酒喝得好好的人,就可以打得头破血流,出了人命,可以想想人心可怖;然而金锭子从前也是金贵的,却从来没听说过姑苏城会出这样大的事情,足可见人心也是每况愈下。原来这世道已到了这个地步。
冷伊又将账本子看一遍,终于明白了,她家的状况原来也已到了这个地步。
“二小姐,脸色怎么不好了呢?”文竹本应该看惯了这几日她不好的神色,大概现在愈发难看了。
勉强放松下脸颊,“没什么,这帐有点乱。”她不敢说出口,这古董店里屯了一批货,总也没有买家,而另外租子的账本上,收的租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斜阳下,火车缓缓驶进下关火车站。
十一天前冷伊从这里上火车时,早晨太阳刚出,空中的水气消散,一片清明;现在门前泥泞不堪,一个耍猴的艺人扯着拇指粗细的铁链,锁着一只瘦弱肮脏的猴子,毛发粘结在一起,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怯弱,连续翻着筋斗,冷不丁被那艺人一扯,直接后仰摔在泥水里,引得一阵发笑,铜盆里才稀稀拉拉几个铜子儿的声音。
旁边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偶尔行李撞了人,都是不友好的叫骂声。
冷伊挥手叫了两辆人力车,忙了一天的车夫,脸上是一层浮灰,被不断淌下的汗水冲刷出黑色的道道,污浊的眼珠茫然地看着前方。北面下关码头,一艘轮船靠岸,汽笛声“呜呜”,震得路面都在颤抖。
迎面几辆卡车,墨绿色的车身在昏暗的光线里不那么显眼,突然亮起的大灯惊得车夫一个趔趄,忙把车往边上靠,才没被撞上。
墨绿色的油布下,满满坐着的士兵默默而茫然地盯着路面、行人。
路过一个报亭,胡乱抓起一份封面写着“中原混战”几个字样的报纸。这儿能买到的报纸向来报喜不报忧,只说又全歼敌军多少多少人,俘虏多少万。可满城皆知,交战双方都不是吃素的,哪边能占着多大的便宜呢。
远去卡车上年轻兵士的眼神,年轻而落寞,那种恐惧,冷伊终于懂了,因为连将军都害怕。程将军她不知不觉喃喃道,却又及时地收住了。
走了这么些天,是不是该给他个电话?心里突然砰砰直跳,可程虹雨有冷家姑苏城家里的电话,他想要也是唾手可得,他还不是没打来吗?不过这十一天,许多时候她们都不在电话旁,他打过也说不定?他真的还会找她吗?
冷伊心里惶惶的,同这半黑的天一样,她对他来说算个什么,什么都算不上,还指望什么呢?
车夫送她们到巷子口。
冷伊和文竹拎着几个大箱子,时不时滑一下,走在雨后湿润的青砖路上。
漆黑一片的弄堂,从前总是泛出柔和灯光的二层小楼此刻一片黑寂,再也没有娘在那里等她。她背过脸去,不让文竹看到她脸颊上的两行泪。
摸出钥匙打开门,还和走的时候一样,看来那些人也知道冷琮不会自投罗网,这儿也就没有必要再来,总算到了一处能让人好好休憩的地方。
走进院子的步子瞬间变得沉沉的,愈是到了终点,愈是难以走向前。
文竹走在前面急着去开厅门,冷不丁一个趔趄,被冷伊从后面扶住。
“怎么有块石头?”她嘟囔着弯下腰,借着微光,看见一个鹅卵石上头绑着个信封,躺在这凄凉的门廊下。
战事吃紧,即日启程。
给我写信、发电报。
寥寥两行,下面写了新郑一个宅子的门牌号码。
冷伊脑中浮现的,还是前几日那份姑苏城报首页上坍圮的城墙,他怎么这么快就又回到那千疮百孔的境地里去了?
最下面程昊霖三个字,遒劲有力,看得出钢笔的笔尖在信纸上停留的痕迹。
冷伊拿着信在门廊下愣了好一会儿神,直到文竹在屋里招呼,才又回到现实里。
屋里水曲柳沙发还是安静地靠在墙边,冷琮喜欢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端一杯茶,看着报纸的双眼间蹙成一团神情很是生动;除了夏天很热的日子,娘总靠着这沙发给他们织毛衣。
冷伊背过脸去,在八仙桌边坐下,不敢再看这沙发。
“叮铃铃”电话铃从二楼飘来,在两个人的二层小楼里显得空旷飘渺,让人毛骨悚然。她急忙站起身,跑上楼,接起电话的瞬间,心里砰砰直跳。
“小冷?”那头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她愣了愣,才想起来,“朱阿姨。”
“嗳,小冷啊,你们这个房子再过一个月到期了,阿是啊?”房东阿姨是地地道道的金陵人,过得也不富裕,这爿小楼是她跟妯娌里骂了甚至打了架,才在她公公过世之后占到的,当然她得了楼,那些金银钱财就都归了她男人的兄弟家。拿了这个楼之后,她自己也舍不得自家人住,租出来补贴家用。生活的艰辛把她变成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中年女人。
这宅子是当初冷琮看中的,但他一直粗枝大叶,细的地方没有看,搬进来之后,才发现楼梯有几阶是朽坏的,厨房的窗户一动,玻璃是稀里哗啦要动的,再和这朱阿姨说,她是翻脸不认账的。他们也不好多计较什么,倒是苦了冷琮,花了不少功夫,自己细细的手工活儿,把坏的都修好,再加上娘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二层小楼四年里日渐变得温馨起来。
“是的。”冷伊只能这样答,她明知故问的时候,一般都是有不好的事情要说出口的时候。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128章 遥遥的牵挂(二)()
“现在外面世道不好;你看到没有,米哟肉哟,贵得了不得,你一个大学生,也不怎么买东西;也不太知道吧;阿是?”虽是个问句,却也不等冷伊的回答;“虽说哪里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大家也还是要往金陵城里涌的,毕竟这儿还是最太平的;这房子嘛,也就很紧俏了,阿是?”
冷伊敷衍地笑着,她的意思也猜到了七八分,只觉得她一直远转也是烦人,已经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妇人了;再直接些也并不有损她的形象——横竖都那么的不讨人喜;“阿姨说得是。”应承下来,也就不再开口。
“呐;你看;你们一家人也是本分人;我才租给你们四年;也没怎么加过房租是不是?”
冷伊心里暗暗想;从二十块大洋涨到六十块,这也叫没涨价,这样的话也只有她好意思说得出口。
“我们家可都是老实人,也算是读过书的。”
又觉得她这个谱摆得就有些意思了,她自己裹了脚,生在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又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不识字也是正常的,她男人在印刷厂里做些排版的活计,算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了。她家就在鱼市街前几号,人人都认识她的两个儿子。老大去过几天私塾,砸了那个老先生的砚台后再也没回去过;二儿子见大哥是这么个光景,他更是一个字儿不肯看,成日里和一一群差不多的男孩子混在女校门口,见着水灵一些的就揪辫子讲笑话儿什么的,是臭名昭着。她现在说自家也算是读过书的,不知道指的是她男人,还是认了十几个字的老大,或是天天从女校门口过的老二。
“我前些天听说你哥哥,好像不大好啊”她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听得冷伊心里分外不高兴。
“我哥暂时去外地出差了,阿姨听说什么?”冷琮的事情,冷伊也一直试图在报纸上找出一丝半点的信息,可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