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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离婚的名声总不好,冷家祖上也是中过榜眼、做过大官的,即便今时今日只剩下一些田地和古董铺子,可也是极要脸面的人家。舅舅舅妈一合计,对外都称这个妹妹是丧夫了回来的。这时嫁得远倒成了好事,也没多少人知道这么详细,这么些年倒也瞒了过来,冷伊和冷琮自然也不知道。
这几年,电话也装了,火车也日趋方便,南北交往比以往顺畅许多,人流动起来,是非自然也多了。
张家本就路子广,博容嫂嫂家的生意也开去了北平,认识了许多人,聊着聊着就发现,原是我家的谁谁就是你家的谁谁谁家的谁,娘的这段秘密婚姻也就让他们知道了。不单知道过往,连冷伊爹和姐姐的近况都了解掌握了八/九分。
张家夫人一听这般混乱,一下子急病了。冬天的时候还只当是谬传,开了春想尽法子去打听。想想也是,就连冷伊和冷琮这样毫不知情的都撞见她几回,他们这样刨根究底的,真相大白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下张家夫人更是一病不起,张老先生自然心里也是万般不愿,张家嫂嫂一向不待见冷伊,更是兴风作浪,博容这段日子在家也吃力得很。
“你这趟来金陵城,究竟是做什么的?”抬头看他,他正捧着她的脸,拿大拇指一个劲儿擦脸颊上的泪珠子。
“我爸我爸让我来做个了断。”他看她一眼,迅速地接上,“我只是来跟你说个真相,了断绝对不可能,我只是让你知道,这婚事不会像我们预期的那样顺利了。”
张张嘴,活动活动有些发麻的脸颊,“如果你家始终不同意,我们”
“不可能的,不同意,不同意这婚事也定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冷伊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这才发现,一张清秀的脸,深深的黑眼圈,他比她还要憔悴。
两人并肩沿着中山路往学校走,他该说的也说完,心里松快得很;又想到可以去见个纺织厂老板,或许对生意有帮助,要真是谈个大生意,引得张家老先生高兴了,婚事还好办些。
看看他的怀表,已经下午三点半,冷伊想到,刚给自己立的规矩,按时去复习,今天下午就给破了。他既是要去谈公事,她就亡羊补牢,去图书馆好了。
从张夫人病了开始,心里就空落落的,总觉得这事情蹊跷,却又无从说起。今天这样说开了,突然神清气爽。
走近鼓楼公园,旁边有家颇为高档的咖啡店,宽大的玻璃窗,打着雪白的木格子,每块玻璃都擦得干净,反射出雨后清新的亮光。这家店的老板据说是法兰西来的,口味大概是全金陵城最正宗的。
“吃些东西再看书。”博容很是了解冷伊,对于咖啡蛋糕的搭配永远没有抵抗力。
眼看着就要到咖啡店门口,冷伊突然发现里头靠墙的一桌坐着两个人。男的还是军装打扮,一眼就认得出来;那个女人,只看个侧脸,就知道是她,冷伊的姐姐。
只是今天,冷伊却第一眼没敢确认是她。一袭黑裙,虽然还是露出两截光光的手臂,端坐在那里的姿态,却是无比端庄的。头上一顶黑帽,垂下的黑色/网纱盖在脸前,而鲜红的嘴唇,从这身沉寂的黑色中泛出惊人的艳。贴身的裙摆下露出两条腿,紧闭着斜向一边,葱段般的手指夹起一支烟,凑在嘴唇边。
那个军官,蹙着眉,原本过于冷峻的脸如冰般阴冷,却又不像之前那样轻蔑或厌恶。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在听她讲述什么。
冷伊忙拉过博容正要推门的手臂,“哎,我还有好多考试内容没有复习,现在不想吃了,直接去图书馆吧。”
博容露出不解与为难的神色,“二十分钟半小时的事情,不差这么点时间。”
她哭丧着脸,“一想着老夫子要刁难,吃蛋糕的胃口都没有了。”挽起他的手臂,拉着向前走去,他也只好作罢。
回望一眼,那个军官舒展开身子,靠在椅背上,仍在认真倾听她;她的面容,冷若冰霜,却丝毫不能掩盖面纱背后的艳丽。
冷伊有些糊涂,他对她不是要杀要剐的心都有吗?怎么此刻二人能如此平等地坐在一起聊天?更何况她现在知道了,她,是个,是个交际花而已,他突然醒悟,浪荡子与交际花的故事,大抵不过争风吃醋而已,现在这般光景,大概是她抛了之前百货商店里见着的那个男子,又重与他一起罢了。如果,她为了他从良了,张家还在乎冷家这段过往吗?
冷伊回头偷偷看博容,凭着博容在家的地位,再加上她姐姐往后的荣耀,张家老先生夫人的总该食人间烟火些。可转念一想,他是有婚约的,那个穿着石榴裙的女子,风姿不在姐姐之下这样一想,又陷入了深深的苦闷,记起在城丰酒楼里,他透出的沉沉无奈,姐姐这一搏并非毫无胜算。
第18章 不愿面对的真相(三)()
端午临中夏,莺歌袅袅,蝉鸣声声。
雪白晶莹的糯米,内里嵌一颗丰盈饱满的蜜枣,一捧清新苇叶,一根线一头系在桌角,一头在娘手中灵巧的转着圈儿,一个翠绿欲滴,小巧玲珑的粽子便落在桌角一众粽子当中。
下个礼拜二就是端午,张博容又在这里过周末,娘想着也要包几个让他带回去,包起粽子来更是不遗余力。已经包好赤豆粽和蜜枣粽。
那一头,冷伊还在仔细地把已经炖了一晚上的排骨腊肉与糯米和匀,冷琮将早一个礼拜做好的咸蛋黄小心翼翼地舀出,平放在雪白的碟子里,方便娘大展身手。
博容站在一旁,想要帮忙,却被三人一齐推让,只得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着。
冷伊瞥一眼他,一手撑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正看着她手中的青瓷海碗发了神。
厨房里,清蒸黄鱼散发出鲜气,带着海味的蒸汽将客厅也笼了淡淡一层朦胧。
她想,这就是家的感觉,不由也出了神,往后她和博容家的端午是不是也如此?
娘突然抬头盯着冷伊。冷伊以为她有话要说,她却从肩上跃过,直直看向女儿的背后。冷伊这才发现冷琮也对着院子发愣。
转过身,一件月牙白透着胭脂红的宽袖褂子,配上一条玄色过膝裙,程虹雨今天居然这般学生气,透出往日那华服盖住的青涩与温顺。
冷伊见冷琮没有反应,便放下手中的海碗,出门迎去,“程小姐?”很是不解,但见她低眉,两颊泛出红晕,多半和冷琮有关。
“在家待着冷清,想到师姐”
冷伊将她引进门,“妈,博容,这是学校里低一级的师妹,程小姐,冷琮是见过的。”
冷伊的娘正沾得满手糯米,只得点头道“程小姐好”,一边吩咐冷伊给人家倒茶,眼神甚是迷茫。
博容已经从沙发上站起。
和大家的殷勤相比,冷琮倒是淡漠许多,只远远说了声“程小姐坐坐。”又转头吩咐冷伊,“你陪程小姐说说话。”
蛋黄已经摆弄好,他自然地拿起冷伊放下的海碗,认真搅拌起来。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人家姑娘都上门来了,你还在这里拌糯米,除了今天也没见着你这么勤劳能干过。冷伊径直向他走去,硬生生把碗从他手里抢过来,他死死抱住碗,但刚才沾了蛋黄渗出的油,手指一寸寸从碗上退下,直至脱手。
冷伊向他使了个眼色,又故意提高了些声音,“程小姐可是烈日的忠实读者,把那秀绮都演活了,我敢说她体会出不少你写时都没料想到的东西,快去和人家谈谈这剧。”
原本就猜着一知半解,经她这样一出,娘和博容也彻底看出渊源来。
博容背对他们,站在冷伊身边,对她挤挤眼,她连连点头,一起无声地笑了。
娘更是抑制不住地微笑,手上也慢了下来,“冷琮去给程小姐倒茶。”
冷琮站在沙发边,正迎上程虹雨仰头看他的目光,一瞬间,窘了,挠挠本就不长的黑发,“碧螺春还是龙井?”
程虹雨被他这冷不丁一声激得一个轻颤,“龙井。”
冷伊心想,坏了!
果然,冷琮又用力挠挠头,似是愤愤地一耸肩,“不好意思,我家好像只有碧螺春了。”
博容“噗嗤”一声,旋即握起右拳凑在嘴边,又硬咳了几声,好歹掩饰下这笑。
娘用缓慢的速度包第一个蛋黄肉粽,一边望向程虹雨打圆场,“冷琮这孩子,跟女同学一起就是老实。”
冷琮已经端了一杯茶从厨房里出来,外头射进的下午阳光,照得他的鼻尖晶亮,竟是细细的汗珠。站在程虹雨跟前,左右张望,拽过一张椅子,将茶杯放在上头,还洒出了小半杯水。
冷伊在心里暗暗发誓,明天,就明天,一定要买张像样的茶几来。
好在程虹雨似乎并不介意,伸手端起那茶杯,左手摸着杯壁,如冬日的学生在教室用装满开水的茶杯取暖般。
她微红的脸颊,柔荑上细密的亮光,如水晶般附在白瓷般的脸上,她也热得出汗,这捂手的动作大概也同冷琮那“碧螺春还是龙井”一样,大概就是心头撞鹿吧。
枉为冷伊给他们起得那么好一个头,两人居然都不用,冷琮在沙发上坐下,两人一人一头,中间还可以坐下一个人,不,大概挤挤两个人也坐得下,看得观众心里发急。
“程小姐走来的?”冷琮总算打破这冷场。
她摇摇头,“坐家里的车来的。”用手指指院子外头。
冷琮正苦得眼睛没处放,如得令般转头向外望去,顺着那一指,院子外的弄堂里,半截黑轿车从门边露出。
一时无语,“程小姐家里头有人是军队里的?”博容倒抢了先,只是话语里的冷意让冷伊突然觉得有些凉,不解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他蹙着的眉。
程虹雨的目光还在冷琮身上徘徊,望他一眼,迅速转向茶杯,再看一眼,又转向院外,“是。”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