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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开这车子的,在近租界的地方,这般嚣张,若不是洋人,又是什么人呢?
抬起头,冷伊看见南面快速驶来三部汽车,一样的黑色外壳,和大街上走的那些都一个样,开着车大灯,六盏灯齐刷刷地照向桥面,她觉得有些晃眼。
领头的那辆就在一直尖锐地鸣笛,后面两部都保持着相同的车距,跟在后头。这三辆车,这样疾驰在属于慵懒夜晚中的黄埔江畔,格格不入。
冷伊不自觉地向后靠紧桥栏,又向博容挤了挤,他左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显然也觉出一股肃杀的气氛。
第二辆车经过他们跟前时却慢了几分,用约摸普通电车的速度缓缓前行,他们正诧异的当口,这车却索性停了下来。
虽是透明的玻璃,在外白渡桥密密麻麻钢铁的投影下,仍像个黑咕隆咚的窟窿,里头的人似乎向他们望了望,从外面却又看不见里头。
“我们,走吧。”冷伊觉着来者不善,小声对博容道。
那司机反倒又启动了,跟上第一辆车,三辆车整整齐齐地继续开着。
空余桥上的二人面面相觑,博容一笑,“又是那帮子拿着钱出来逛堂子的要员。”
“你怎么知道?”
“那车牌子是金陵城司令部里头的。”他的眼神倒是好。“这帮官僚。”说着轻蔑一笑,肩膀也跟着一耸。
每次谈到时事,他总是这般要指点江山的模样。冷伊虽是赞成他的话,却总也不愿一直这样气哼哼的。他好歹已经接手家里一半的生意,商人的生涯基本走上正轨,这种时候还是学生气十足,都是当年在北平上大学时养成的习惯。
想到这里,冷伊又噗嗤一笑,张家老爷有两件事情名扬姑苏城,一是他的生意,二是他的崇古。
张家的生意——米行、布店、酒店,遍布江南。
张家老爷的崇古,博容私下和冷伊抱怨,大概整个姑苏城他是最后一个剪辫子的,一直留到了旁人开始穿西装、开汽车,他才抖抖索索地剪了头发,老泪纵横,这算是他在新式路上走出的最大一步,也是最后一步。
如今他每天还穿着那长褂,带着瓜皮帽,拄着拐杖,在姑苏城里他自己的店铺间走动,背后跟着顶轿子,走不动了,随时上去。汽车是万万不能坐的。
也不知他怎样想到让博容去上洋学堂,这一上,还就上了北平,要知道,凡事走在前头的年轻人,都在北平。
说也奇怪,博容回来后,在家里竟从没有起过争执。冷伊心里好生奇怪,但他既然有法子摆平这个问题,她也就不深究。
许是冷风吹久了,冷伊咳嗽一声。
他捻一捻长发,“回酒店吧,购置东西可累了,回去赶紧歇了。”
他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进了那西式建筑巍然的影子当中,头顶上玻璃灯罩子里的街灯,将他们往越来越热闹的地界引去,没几步路就是三岔路口,像城堡似的的礼查饭店如地标般伫立街头。
门童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将门打开,瞬间打开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冷伊挽着博容的胳膊,从旋转的楼梯向三楼走去,炫目的水晶灯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将天花上如浪花、如穗子的雕刻照得真切。
“不用和我妹打招呼,她肯定睡了。”博容拦住就要去305敲门的冷伊。
按理来说,他俩不能单独出来,所以拉上博容姨娘的女儿,端端,作陪。她倒也知趣,只顾自己去找这附近的朋友玩儿,不碍冷伊和博容的事。
她插上钥匙打开门,转过身,笑着对博容说一声“晚安。”
他有些怅怅然,又微微一笑,向着隔壁走去,“如果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是了,在隔壁。”
走进房间,合上门,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窗子,外头的热闹还发出淡黄的暖光,却又不这样喧闹了。
终于要订婚了。
冷伊在愉悦中入睡,却做了个不怎么愉悦的梦——在湿淋淋的雨中一直走,总也走不到头,冰凉、寒冷、灰心丧气。
醒来时怅怅了些许时候,这才听到外头淅沥沥的声响,原来夜间开始下雨,听得了雨声,也难怪做这样的丧气梦。
冬雨就是这般悉悉索索的。
胳膊肘托着腮,透过棕红色窗格子往外望雨,早已脱了叶的梧桐遮不住身后黑漆的德国栏杆,和里头围着的老式洋房。
黄包车夫拉着年轻的夫妇穿梭在黑色小汽车之间,女子清脆的笑声掩过令人心烦意乱的车喇叭,像黑白水墨画上多了只会飞的彩色油画蝴蝶。
咖啡的醇香腾起来,“等我干什么?”博容在吧台边打完电话,在冷伊跟前坐下,这才发现她跟前的布朗尼蛋糕一点都没动。
“铺子里没出什么事儿吧?”冷伊握着勺,切下蛋糕一个小角,里头露出核桃仁。
刚坐着黄包车,打静安寺前过的时候,正巧和礼查饭店前台交完班的小伙子相向走过,他居然认得出博容,忙叫“张先生,张先生。”
叫了几声,他俩才循着声音发现是叫自己,让车夫停下。
“张先生家里来电话,让打回去呢。”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这样实诚的小伙子真是难得。
于是到了这红房子餐厅,点完单,博容便先去找电话。
“我娘昨晚发了个热。”他表现得轻描淡写,眼角的一垂却没能掩饰住担忧。
“那我们快些买,明天中午就能回去了。”见他这样,冷伊心也紧了。
“没事,大夫已经看了,开了药,这会儿好多了。”他由衷一笑,她也稍稍释然。
玻璃窗上的水珠如奇异的画笔,将外头的世界加工得离奇,远处的教堂矮下去,近处街上一片叶子却这般大,不妨一个黑影将窗子外头遮了大半——是一辆黑色的轿车。
这车本是开过了,却又退了回来。冷伊突然想起昨晚外白渡桥上那忽地停下的汽车。
车门已经打开,高个子的男子从车里跨出来,藏蓝色毛呢大衣,穿在他身上却不显得厚重累赘。他瞟了冷伊坐着的这张桌子一眼,快步走进餐厅来,身后还跟着差不多身量的男子。
他从冷伊的余光中消失,她的目光才回到博容脸上,却见他也分了神,只盯着她身后,秀气的脸蹙着眉,未扣上的第一颗衬衫纽扣上,喉结翻滚了一下,突然站起身,吓得冷伊抬头看他,右手却被人狠狠拽住,扣得生疼,生生给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回头瞪向来人,虽是不相干的,却正是刚从车上下来的男子。尽管受了惊吓,冷伊的内心却又似乎并不出乎意料,他们是冲着她来的,昨晚在桥上她就有这种没来由的担心。
“王小姐可让我好找。”语气冷淡至极,说着已将她向外面拉去。
第3章 不快的相遇(二)()
“干什么!”博容再也忍不住,伸手想拉开这莽撞男子的手臂,却被另一个跟班按在玻璃窗上。
本全是窃窃私语并刀叉交错声响的餐厅,此刻寂静无声。
“你放手。”冷伊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向拉着她的人厉声说,一边回头看博容怎么样。
他被那健硕的跟班按着,艰难地呼吸。
而冷伊面前的男子也毫不客气,只轻轻一个甩手,冷伊被他制住的右手就像要脱臼般,肩上裹着的羊毛披风滑落一半,被他这样一扯,旗袍的前襟稍稍拉开,狼狈至极。他极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却不以为意。
冷伊见着博容被压得动弹不得,眼前这人又如此轻薄,满餐厅的客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静静地看着,没有伸手相助的。绝望之下,端起桌上一杯柠檬水便向他身上泼去,“你认错人了,我姓冷。王小姐,什么王小姐,我不认得。”
压着博容的人叫一声“少爷。”
这公子哥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咬着牙道:“王依,你这个寡廉鲜耻的女人。”
这没来由的怒气和谩骂,使得冷伊一下子懵了。
白桌布,恰到好处地垂下个角;透明的玻璃杯,隔着精妙的间距,置在桌布上反射头顶琉璃灯罩的光;芦笋清雅的香气,晕在巧克力的甜香、肉类厚重的熏烧味中,一切这样平和。
地处法租界的餐厅里不光有洋人,还有许许多多国人,他那句“寡廉鲜耻”终究有大半个餐厅都听懂了。
柠檬水渗进他毛呢大衣的大翻领中,还有几滴水珠被迅速地吸收得一干二净,胸前一块墨黑的斑迹。
他仍执着冷伊的手,丝毫不肯放松,一步一步逼近。
交错的大翻领里,蓝灰色的衬衫还是显了出来,果然被博容说中,是个官儿,大概还是个持刀弄枪的主。就属他们最霸道,最无理。冷伊的气愤突然变成了惶恐,再又成了害怕。他们反正素日里嚣张惯了的,大庭广众之下对他俩一番羞辱,最终遭殃的还是他俩,于这帮蛮横的人来说,没半分损失。
偏过头,对着一旁金发碧眼的服务生叫了句“help!”
这时满屋子的人都似从梦中醒来,重又开始了之前的窃窃私语,只是这回,主角怕都是他们了。
那服务生走了过来,冷伊飞快地同他用英文说不认识这两个人。如果是客人,便请引到远处的空座位上;若是滋事的,餐厅和租界都是有规矩的。
这话一出,拉着冷伊的男子面上有些茫然,反倒是周围几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大约是洋行里工作的,都听懂了,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在着实看不下去的时候帮冷伊一把。
岂料压着博容的跟班,快速地放开他,窜到那服务生旁边,将服务生让到一旁,从大衣内侧掏出什么给他来看,远远地听见他的英文也甚是流利,却只听不真切说的是什么。
心里稍稍松了松,冷伊这才抬头打量几眼这个滋事的男子。出乎意料,并不是个满脸横肉寻衅滋事的主,年纪很轻,挺拔身量,过分冷峻的面容,看不出这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