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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青别墅透出的灯光宣告着里面的热闹。
程昊霖先冷伊一步上了岸,转身弯腰伸手,将她扶出船舱,树叶间的月光照在她的旗袍上,发出洁白的光亮。他看在眼里,心说,这酒,是喝得有些多了,人飘飘然地,轻出一口气,“冷小姐如果愿意做妾”又忍住了,自己在乱说些什么!
冷伊的脸上突然一烧,急匆匆地走在他跟前,走回房间,官胄之家!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冷雨霖霖'民国',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聊人生,寻知己
第40章 官胄之家(四)()
天亮了;酒醒了;冷伊心里尴尬了;面上却强忍着装作再正常不过,只是昨夜虫鸣中推心置腹的交谈,让她觉得他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她终究也不能体会那个西子湖畔的年轻女子;为了一段炽热奋不顾身的感情;在天寒地冻的辽东大地过了一段怎样不堪忍受的时光。她很想知道那种凄苦的心境的,但昨晚那情那景一去不复返,空余当头的白日,她再无从开口。
回程气氛倒是融洽,有一搭没一搭地天南海北到处聊,当然还是程昊霖比较健谈;在他跟前,冷伊的气势总是弱下几分;她安慰自己多半是年龄上的差距,这是生来的;没有法子。
其实她不懂;程昊霖也对前一个晚上;自己心神间一个念头;而忐忑了许久,但他为人沉稳,用些旁的事情;总能压下自己的不安。
当太阳最后一点圆弧消逝在牌楼市井之后;紫红色的余晖直冲天际的时候;车子开进越来越窄的小巷子里,冷伊知道再往前走似是没有路的地方,见得一片爬山虎覆着的矮墙时右拐,便又柳暗花明,之后就到家了,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度假’就要告终,心中小小释然,却又冒出一丝怅然,这就是她的惰性吧,在一处久了,即便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却也不想离开。
家门敞开着,只厨房里头一个小丫头搬张竹椅,坐在刚泼过井水的院子里,摇晃芭蕉扇,见得汽车停在门口,急急迎出来,“小姐,小姐,你回来了。”
冷伊点头笑笑,却见得里面堂屋黑灯瞎火,“我娘呢”
“嬢嬢到铺子里去办点事。”
她心里一拎神,娘基本不去舅舅的古董铺子,除非像上次暴雨进了水这样需要人手的时候,“舅舅那儿出事儿了?”推开车门。
程昊霖将冷伊的小藤箱从后车座拿出,其实也在留意她们的交谈。
“没有,嬢嬢就是去办点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这小丫头眼神闪烁,看来短短几天,家里出了点状况,碍于当着程昊霖这个外人的面,冷伊也无法细问,示意小丫头接一下行李。
“程先生进来坐坐吧。”
看见他胸膛起伏一下,长舒一口气,似是应了,可迟疑片刻,却推辞,“我还有事。冷小姐,我就送到这里。”
“有劳程先生了。”冷伊站在门口恭送他。
那小丫头倒是提着她的东西,一溜烟地就爬到小楼上去。
他走近她,使她莫名地慌张,见得他低下头,眼睛分外澄澈,她不由自主也微微低下头,只看见雪白的衬衫和淡米色的扣子。
“别的人都可能辜负你,你自己千万不能辜负自个儿。冷小姐,告辞了!”低沉的嗓音,让她再一次恍惚。
黑色汽车发动,缓缓驶在悠长悠长的小巷,向西面耀眼的晚霞行驶。他将方向盘握得紧紧的,王依是个可惜的人,他不想让冷伊也走一条令人惋惜的路,她是值得人好好珍惜的。
转身,小丫头已走到冷伊跟前,“刚煮了绿豆汤,小姐喝点。”说完转身忙又去搬张竹桌子。
“这个我来,你去盛两碗,我们一起喝。”
片刻,还有点温度的绿豆汤冒着白气,却因为加了新买冰块的缘故,喝起来倒也凉快。
“我娘干什么去了?”这会儿没有外人。
她吐吐舌头,“大小姐来过。”
“恩?”冷伊一时懵了,大小姐?突然意识到,这个家里的称谓要改了,她自己只是二小姐,“她,来干什么?”
“姑爷一起来的。”
皱皱眉,既然十几年前就分开了,他们父女俩一直盯着冷家算是什么事,“来干什么?”虽是至亲,可这样陌生的至亲,她还真倒没什么感情。
“就是来串串门,我在厨房里也看不真切,只知道这大烟是真不能抽。”
大烟?“我爹?”找不到更合适的指代词了,只能不情愿地用这样的称呼。
她摇摇头,吐着舌头,一脸不堪回首的神情,“大小姐。哎呀,那个烟瘾犯了,在厅里”她不住啧啧。
冷伊心里的厌恶之情愈发蔓延,突然开了窍,又觉得难以置信,“我娘不是约了人去舅舅铺子里卖掉家里的老东西吧?”
小丫头直摇头,“这个真不知道,嬢嬢马上回来了。”收拾起她自己的碗,道一声“开始做晚饭了”,就溜到厨房里去,留冷伊一个人对着乌青的天空与白墙之下纹丝不动的芭蕉出神。
暑气在蒸腾,像是蒸去她浑身的力气。这样的亲戚是摆脱不掉了,这不是她想的,也不是她能改变的。程昊霖说得对,张博容如果是对的人,他该愿意牺牲才是,可他半点儿都不牺牲,只叫她牺牲,这个妾她是定不会做的。
拿定了注意,反倒定了神,走回二楼,自顾自地收拾起衣服首饰来。院子里却有了人声,娘和舅舅果然回来得快。只从窗户里一探头,就觉得几天不见,娘似乎又老了,自从上次大病之后,她就以惊人的速度衰老,看得揪心。
看到冷伊完好地回到家,他俩面上的表情如绝望中得到片刻安宁。娘伸手要摸她的脸,冷伊却发觉她一直戴着的、据说是外婆留给她的翡翠镯子没了。
“妈,出什么事了?”
她疲惫地笑笑,“卖了,买家可大方了,几百块呢,说买就买。”
“你戴了几十年呢,怎么说卖就卖呢?”
“伊儿刚回来,累得慌吧,来来,我们开饭了,钱财是身外之物,过几天舅舅给你慢慢讲。”舅舅强打精神打圆场。
“他们是不是又来了?”冷伊立在原地没有动,心里一股怒气在升腾,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亲戚。
她点点头,脸色苍白,“卖了给他们救救急。”
“什么急?”最后一点耐性都耗光了,她这样不知检点地生活,连大烟都抽得起,还需要娘的镯子吗?
娘迟疑一下,没有开口。
“妈,你和他们跑得这么勤,你为我想过没有?现在和张家的事情一团糟,引这样一个轰动全姑苏城的女人进门,妈,你想过我没有啊!”冷伊愈发气急败坏了。
“你们都是我生下来的。”娘的声音发颤,“这么多年没见,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怎么会回来?”
“哼”冷伊冷笑,“她过的什么日子,你以为是我们能想象的?你那镯子,不过跳支舞、某个军阀一开心一挥手的事情”
“啪”一个耳光扇过来,冷伊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前一片漆黑,娘居然打她。
“诶诶,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孩子不明白,你怎么也变得不明白了呢?”舅舅急忙挡在母女二人之间,把冷伊护在身后。
瞬间泪水涟涟,娘见她这个模样,绷着的全身突然松弛下来,哭了出来,“伊儿,妈不是对你,不是对你啊!”
冷伊什么也不想听,捂着脸,返身往外头走去,“出去走走。”这样天大的事情,她被瞒得严严实实,还要张家来告诉她,打得她个措手不及不算,现在娘居然也拿她来出气,她说错什么了?还不都是实话?
娘在后头还要追,被舅舅拉住,“让她透透气去,你也冷静冷静”
王依选了那样的生活,代价都是冷伊来承担,这真的说得过去吗?
七里山塘,一叶轻舟,一曲丝竹。满眼灯笼,水上两排,水中两排,映出熙熙攘攘的人。一盏暗红灯笼下,绿底红玫瑰花旗袍,裹住一具玲珑有致的身躯,指尖袅袅青烟,睥睨众生的眼神,独自伫立。
见到冷伊,王依愣一下,一个笑,难以分辨是冷笑还是勉强的,这可真是冤家路窄。这要是往常,冷伊大概能多远就躲多远,可今天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偏偏又遇见罪魁祸首,怎能咽下这口气。
“我娘今天把镯子给卖了,你们拿了钱是不是可以走了?”
她迎上去的举动也令王依吃了一惊,但终究是周旋惯了的人,才不把这样带着质问的话放在心上,漫不经心一句,“哦,这么快。”毫无歉疚。
“你怎么这样?”冷伊想激怒她,因为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分外令人恼火。
她耸耸肩,“怎么样啊?”简直可以把人气得背过气去。
“围着你的人那样多,静海、北平更适合你,你来姑苏城做什么?你还在乎我娘一个手镯子的钱?”
她瞟一眼,“我娘,我舅舅还有我妹妹在姑苏城啊,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不光来了,我还要待段日子呢。”
“你!”冷伊已经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你这样自甘堕落,还要连累我们这一家子,真可以了!”
她还是那淡淡的冷笑。冷伊也不再多说什么,绕开她直向前走去,瞥一眼山塘河,却刚巧看见一艘画舫,珠帘轻卷,居然是玲玉,她正回头同人打趣说笑话,没有看到岸上的情形。
冷伊分明看到里头坐的是博容和他嫂嫂,目光相接的当儿,博容从舱里跑出来,站在船尾。画舫悠悠,劈开水面,朝着与冷伊相反的方向缓缓去,留她自己站在岸上,呆呆望。
直到船尾的博容被两岸光亮完全罩住不见时,她才继续踉踉跄跄地前行,刚才见着王依时止住的泪水,此时又一个劲儿往下流,一边抹一边躲避路人探寻的目光。
走出三四个街口,走得迷失在灯火中,累得靠在一根石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