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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大杰岂能不懂,林阡那道“务必停止一切行动,不得伤害陈铸分毫”的命令,可以有两种完全对立的理解,其一,是要海上升明月停止陷害陈铸的行动,别再伤害金军里的无辜;其二,是要海上升明月停止一切与战相关的行动,全力营救落远空而不是卸磨杀驴……其二能够把陈铸彻底置于死地,其一难道就能教陈铸清白?事实上,林阡的情报里只要出现陈铸的名字,只要体现出对陈铸的深厚情义,陈铸就完了……
“王爷,会否有这样的可能性,被安德抓住的掩日下线,和先前被元奴抓住的掩日等人一样,也是故意暴露给我们的?林阡之所以快马加鞭赶回环庆,正是为了用这道命令给陈铸雪上加霜。”凌大杰近水楼台,见王爷没那么震怒了,立即开口为陈铸开脱。
完颜永琏自斟自饮,眉间忧愁不曾减轻:“那竹节,确实也可能是林阡将错就错、站在寒泽叶的基础上再添了一把力,企图推动着我冤死陈铸。这一点,我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大杰,陈铸闻讯后的表现你见到了吗。”凌大杰一愣,语塞,完颜永琏苦笑:“那时陈铸理应继续辩驳,索性就用这一点脱罪,如他那般多谋快断,怎会想不到?他却伏倒在地,悲痛欲绝,根本是在为林阡感动。明明可以和林阡决裂的契机,他却不假思索选择相信对方……不管是麾下还是敌人,陈铸这个朋友,林阡都没有白交。”凌大杰怎会不理解,不管是麾下还是敌人,陈铸的心里只要有林阡的存在,只要表现出对林阡的深厚情义,陈铸还是完了……
“目前发生的所有事,正着理解好像也可以,反着理解好像也可以,只不过叠加在昔年陈铸被凤箫吟美色迷惑所犯的错上,才显得……”凌大杰装糊涂,还想再说,完颜永琏回过头来,洞若观火:“你竟相信这鬼话。”摇了摇头,用对凤箫吟的肯定,来否定陈铸的谎,“能凭实力的人,不需要靠美貌勾引。”
凌大杰心里一紧,陈铸所有嫌疑都九成,加起来趋向十成,当着王爷撒谎被王爷识破直接十二成。一旦王爷都不保他、放弃他,陈铸必死无疑!
岂止必死无疑,根本是生不如死、生无可恋啊……
完颜永琏出于习惯性的疼爱,让凌大杰派人去给陈铸送些东西吃,难料半个时辰过后,王爷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些、才刚起身远望着环庆渐渐势弱的雨幕,便见到有小卒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到这亭台高处来报信:“王爷!陈将军他,自尽了!”
“什么!”凌大杰大惊,声音却被完颜永琏完全覆盖,只看到王爷罕有的面色全变、满脸震惊、大步上前一把抓过那小卒,“他怎样了?!”
“天骄大人推测说,可能是陈将军随身携带的剧毒,不知何故搜身时竟未发现……”“我问你他怎样了!”“王爷息怒,陈将军他,发现时便已断气……”那小卒被吓得险些也断气。
完颜永琏一个踉跄,凌大杰眼疾手快扶住才没倒下,完颜永琏只觉天旋地转无论如何都站不稳,悲、怒、惊、疑,俱从中来不可断绝:“他怎敢死!等不及死?!不是说要容我考虑!?”
陈铸匹夫,这是为何?!是对我失望,还是迫不及待要离开我?!
是对我失望吧,我考虑了一晚竟都没将你释放……
“王爷。”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跪倒在地的小卒,早换成了满脸歉疚的楚风流,中途不知来去过多少人也全被他忽略,眼前、听觉、意识,为何都这样模糊……“王爷,末将前来向您请罪,先前被和陈铸的交情蒙蔽双眼,末将一直以为他不是叛徒、还全力为他辩护,然而此刻他畏罪自杀、罪名坐实,末将才恍然原来为他所骗……末将实在对不起王爷,不知元奴忠言逆耳,轻信小人助纣为虐。”
“这……”凌大杰以为自己听错,楚风流怎也说陈铸是落远空!?先前最信任陈铸的人竟也反水,众叛亲离、死无对证的陈铸,俨然被钉死在了细作的耻辱柱上。
“然而,他到死也不曾承认他是落远空……”完颜永琏缓过神时,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凌大杰扶他坐在石桌旁他鲜有的头重脚轻,哪还记得什么元奴,心里只有陈铸。
“但他始终无法自证清白。末将给了他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却未想到他竟用畏罪自杀向林阡示警和表忠心。”楚风流面中全是气愤,凌大杰才知道,原来自己看错了!楚风流或许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知情,而只是一个认为事实胜于雄辩的人?先前完颜纲陈列的很多证据她都不相信,直到陈铸此刻自尽、辜负了她的信任,所以,以金军兴亡为己任的楚风流,水落石出时比任何人都恼恨。
是的,从凌大杰的视角才看得见王爷没原谅陈铸,而在陈铸那里,王爷送他吃的,明明是对他示好,他不可能因为生无可恋自尽,自尽,只有一个可能是畏罪。
然而,也只有凌大杰才知道,陈铸怎可能自证清白,他不说出凤箫吟的身世根本不能自救!他的自尽还有凤箫吟这第三种原因……凌大杰不知要不要开口,但是人都死了开口何用?!
“不对,不对……他既决定了畏罪自杀效忠林阡,何以在我面前时却不认罪?”完颜永琏摇头,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当时不认罪,是降低王爷的防备,才好去狱中成功自尽,确保带走海上升明月的秘密;同时给王爷心里留根刺,害王爷一直半信半疑。”楚风流冷静摇头,“到死都并未直接承认,还可给他的下线们心安,在林阡撤换新的落远空前,使海上升明月能够不乱。”
见完颜永琏不答话,楚风流眼圈泛红,继续说:“王爷节哀,末将也不愿相信,并肩作战十多年的同僚,居然会沦为叛徒……”
凌大杰心思细腻,察言观色,只觉得楚风流悲伤不够,她和陈铸关系那么好,按理说也该和王爷一样失去理智才是……心念一动,忽然又看明白了楚风流还是站在陈铸那边的,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凌大杰也不可能提醒这个信息缺失、备受打击的王爷,原来楚风流好大的胆子竟在骗他!
“或许,他自尽是脾气太烈、半点委屈都受不得,急着要向我以死明志……”完颜永琏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不像他们素日淡定的王爷。纵然有十二成理由说陈铸就是奸细,王爷竟然还想给他找一丝理由开脱!居然还真找到了陈铸自尽的第四种原因……见状,凌大杰狠下心肠,心想反正陈铸也已经救不活,那不如就把证据直接加到十五成去:“到这地步了陈铸身上还能藏毒,必然是细作无误,我也看错他了。”
凌大杰却还是低估了陈铸对王爷的重要性,忘了王爷也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没想到这话才出口,眼前就身影一沉,王爷竟然倒在地上……“王爷!”凌大杰大惊,只觉得天都塌了,楚风流也帮着上前扶起王爷,急问:“凌大人,王爷他?!”
“好几日没有吃东西……”凌大杰心痛至极,正待传唤军医,却见那个素来刚硬的王爷自己醒转,示意无碍,声音却虚弱:“风流,陈铸的后事,你来料理。”
“王爷。末将有个不情之请。”栏杆外雨有多凉,楚风流心有多冷,“陈铸欺骗我们这样久,害得王爷累成这般,他不配我们为他料理后事。他既为林阡肝脑涂地,那便让林阡为他收尸。”
“什么……?”凌大杰优柔得多,不忍看王爷再受伤,不敢再跟她一唱一和。
“几日前的静宁会战,末将的部下罗洌,被林阡麾下的莫非俘虏去了,还有先前铁堂峡之战,末将部下叶不寐的骨灰,至今也还在林阡那里,不得安息。”楚风流说这话时却是带着真情实意,“末将想用落远空的尸首,将这些忠良全都换回。”
凌大杰再度看不懂楚风流想做什么,他最初还以为,楚风流是欲擒故纵、让王爷看清楚陈铸不是叛徒,可现在话越说越重,反倒在王爷拉回理智之时,被迫接受了陈铸是……
楚风流想做什么,林阡却在和金军交涉的第一刻,便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二:“哼,难怪我认识陈铸之初,他最爱醉在我府上的后院枫林,原来他和岁寒枫友寒泽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暗语,金军听不懂,寒泽叶一头雾水,他林阡却一听就明白了,枫林醉,若干年前魔门里,自己和天骄断崖决斗,就是用那东西假死闭气,攻打过魔门的楚风流自然也会费尽心机得到。
“这样说来,陈将军他,还活着?!”第一次谈判并不顺利,因为林阡并未松口陈铸就是落远空。不欢而散,他和寒泽叶、吟儿私下交流,吟儿闻讯后狂悲狂喜。
“主公,事已至此,金军几乎无人再信陈铸,何不顺水推舟认可他是?也好保证落远空的安全。”寒泽叶关心地说。
吟儿的想法出发点不同,却和寒泽叶殊途同归:“对,咱们将他要来,还能保他一命。”吟儿和楚风流想法一致,待陈铸来了宋营,林阡将他救活、藏妥、隐姓埋名,过安稳的日子,不失为一个良策。
这些,他都知道,然而,这情景多眼熟啊,黑龙山的南山之上,薛焕和万演的不离不弃难道要重演?“不能要陈铸。不能因为情,埋没了他的志……”他真想因私废公一次、拒不承认陈铸是落远空,如此,还能勉强保全陈铸的名节。
“但他还活着,解药只能到我们这里吃……”吟儿泪眼朦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这条命,他日若有什么契机,他还可以平反昭雪,情与志皆不负。”吟儿想的,也大半是楚风流所想。
但林阡比吟儿和楚风流要了解陈铸,陈铸自己,即使可以接受死后来宋营,也不会愿意活着在盟军,哪怕权宜,那也算背叛了王爷。
楚风流似乎意识到了林阡第一次的狠心拒绝是不忍陈铸罪名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