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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显然知道这小色鬼在想什么,笑叹一句:“是啊,猴子生不了了,只能生鸡、狗、猪了。”
正自谈笑,吟儿表情忽然僵住,看见那群幼童后面,有个男人倚在树前,静静看孩子们玩耍,似是在思考或迷惘着什么。红衣,威猛,恍如隔世。
“瀚抒。”尽管吟儿没有底气,阡却与她不约而同。
自上次吟儿出事之后,或者说,自阡吟成婚以来,还没有一起出现在瀚抒眼前过……
明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再糊涂了,已经决定从过去的阴影里奋力走出来了,可也确切清楚,凭瀚抒的脾气,不可能加入他们的抗金联盟,更不可能融入林家军中!
所以,吟儿想起他时便会难受之极,也没信心到极点。
“听说独孤清绝终于出现了。”瀚抒浅笑着问,故意不看吟儿,也故意不给林阡说话的台阶。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还没有想通么?”林阡问。
瀚抒摇头:“没有适合的路。”
“你有选择的权利,对此我不便强求。”林阡察觉出他语气的迂回,点头,“不过,无论是我,是吟儿,甚至独孤,不管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过云雾山上的抗金北伐之约,我相信,如你般重情重义,也始终不能忘记。”
“不必给我冠以‘重情重义’的美名,我不是。”瀚抒语气平和,却不是开玩笑,“他日未必不在战场相会,届时我不想被任何美名绑手绑脚。”
说罢一跃而起,提携着刚刚喝空的酒坛,没有笑容。
他那个姿势,很洒脱却明明故作洒脱。一双浓眉,永远有诉不完的苦。
“总是在人前表现得令人厌恶,浑身都是刺,还嘴硬得天地不容……”吟儿看他背影,不免有些失落,叹道。
“瀚抒他,一定是遭遇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林阡宽慰她。
那许多不为人知的变故。
谁能想表面最容易暴跳如雷的他洪瀚抒,实际却掩藏秘密最多。
有时他会像今天一样呆滞地看着足下阆水,看飞鸟凭着江浪乱冲,俯仰沉浮,看石穴罅间雪白的泡沫,想起长江水的波涛汹涌和祁连山的云海壮阔。
在川蜀沉淀了这么久,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不该为玉莲耽搁,第二不该为身世纠缠,第三不该为前事缠绕。祛除了所有杂念,心就空空如也,却突然发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来应该要干什么!尤其是在把孙寄啸和宇文白撮合共结连理之后。
完成了金鹏和文白的终身大事——哈哈,他洪瀚抒,好歹也近了人情一次,尽了一个做大哥的责任……
这心境实在奇特得很,再没有烦躁,却漫无目的。说要去遁入空门、修道升仙吧,他洪瀚抒,怎么看都像是个心恋红尘的——不是像,而就是。
所以空空荡荡、百无聊赖,生活就这么小,为人就这么平庸,这么的毫无建树……
也许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吧……
林阡和凤箫吟,喝完这喜酒就要立即出发了,他们俩,自是有他们的功业要去完成,跟他洪瀚抒终于分道扬镳,井水河水;
金鹏和文白,也将幸福地生活在广安。幸好还有他们,才对他永不相负……
想到孙寄啸,洪瀚抒的心头,才稍稍有些充实感:就算所有人都把林阡看成盟王,世间却还有这样一个人,他比尊重林阡更尊重自己。
唉,洪瀚抒啊洪瀚抒,原来你求的只是一个平衡感罢了!
现在是庆元六年的暮春,往前倒退三年,记得那时大家还在同一个起点,为何现在竟这样差距……
他打断自己的思路,自嘲!懊悔!恨!洪瀚抒,原来你是不想面对现实而已!
不远处,孙寄啸正在宇文白的注视下练剑,这神妙的剑法,在残疾之后以臂发力竟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在寄啸手中展现得是淋漓尽致,瀚抒走上前去,嘴角不自觉流露了一丝笑,看着寄啸他日益成熟的武功,虽然腿脚残疾,却比以往还要英气,当之无愧川东一带的剑圣。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瀚抒不免拊掌惊叹,寄啸年纪才十七,却俨然有当年独孤清绝的风范。独孤的残情剑是以“残”无懈可击,他的剑法,则是以“反”独树一帜!
看着寄啸在空地上踉跄走步,却是那么得配合剑招,再观寄啸的剑法,在出招之初收而又发、似守还攻、表面藏情内在夺命……本来寄啸的年龄根本参悟不透这剑法的犹豫、领略不到该用几分力来发挥精髓,但残疾之后,立竿见影解决了所有问题。所以,很多人之前都说他剑法浮华没有特色,特色其实就是在等他残疾才能够彰显……
没错,这剑法,在出与至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撤即是挥,短便是长,退才是进,输却是赢……正自品赏,陡然间瀚抒一惊,是啊,都是反的,爱就是恨,生成为死,追寻到头却是放弃,一无所有本是拥有……为何当初的我不能理解,又是谁人,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暗红色的天空,白日依山尽,他知道他的家,在青海长云暗雪山,那里的烈日密云,那里的沉雪浅潭,他不必再沉沦下去——
谁说他什么都没有!九分天下成立的时候,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洪山主!他坐拥一整个祁连山甚至威震西夏王国!
“酒,大家都喜欢喝,浇愁也好,纵情也可,放浪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梦死,不适合你洪瀚抒。”他记得,独孤清绝曾经对他的自我堕落痛心疾首,对他流露过,“如果真的可以,我独孤清绝,只希望逍遥与恢弘兼得。”
“独孤清绝,你说得对,也祝你好运。”他扔开他手里的酒,一笑,解脱——所谓的功与名,我自己有,何必要他人承认!
夜幕降临,他握紧了双钩,昨天,他刚刚领导了一场祁连山政变,明天,他将不再稀罕云雾山比武。
第559章 流年一握()
独孤清绝,是否也实现了他“逍遥与恢弘兼得”的理想?事实上最近这些天来,不止洪瀚抒惦念过他,抗金联盟的所有人都在挂记着他。
那场乌当之战的结局,是天都震得被塌下来地也几乎被掀上去,视线里所有静态的影像都以动态的方式毁灭然后又归于寂静,所有正在运动的人物都被静态的方式定格然后一起蒸发……
蜮儿她,就是在大开杀戒的同时,瞬间和独孤从众人面前逃脱的。或许是为了救他,或许是因为绝望,她动用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次摄魂斩。
乌当之战结束得如斯惨烈,教金宋双方都不得不加紧关注这两位第一高手的下落,毋庸置疑,他二人是此战的核心,也直接决定了金宋力量孰强孰弱。
直到数日之后独孤和林阡终于取得联络,众人悬着的心才终于得以放下。所有人都在为他揪心紧张,这小子倒好,和爱侣一起,在乌当群山之间悠悠然,施施然,好几天才想到对联盟军报平安。
只不过最开始的那两天确实煞是凶险,独孤箭伤不轻又身中剧毒,凭借着深厚内功才勉强得以坚持,然而被摄魂斩一震差点就步上黄泉。外界都以为蜮儿可以陪伴他照顾他,可不巧的很,蜮儿因为动用了太强的摄魂斩伤了元气,跟他受伤的程度差不多重。这两个人满身伤痕地摔在山崖底下,根本只能相濡以沫唇亡齿寒。他体力不支的时候就由她来喂水,她气息奄奄的时候便由他来喂食。如是在乌当寻了两天两夜,才勉强找到人家寄宿。
满心绝望的蜮儿,在闻知同伴原来是要来杀自己的时候万念俱灰,一直是心神恍惚,生无可恋。对于她来说,义父太重要,义父几乎就是她的价值所在,没有了这一切,她根本没有心智去思考她的人生。
若不是独孤清绝需要她支撑,她早便已经自弃于荒野。
却是在与他连续生活了几个昼夜之后,她才陡然发现一个她以前经常忽略的小细节,那就是独孤的习惯——独孤不管是吃野味也好,与当地百姓要来食物也好,抑或是在酒家茶楼吃饭也好,第一件事,都必是要查探它们会否有毒,看得出,他即便不算精通毒性,也必定知其一二。
但乌当之战发生的那晚,这个男人,竟然没有维持这个习惯——她清楚记得,那一刻这少年端起粥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为什么……其实你明知道我会下毒,还要喝下我煮的粥?”她看着他正在试毒的银针,不解询问。
“因为玉儿有对我惩罚的资格。只要玉儿肯原谅,即便代价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喝下去。”独孤回答。
“原谅?”她敛眉,依旧不解。
“玉儿,这十几年,是我害你受苦。”他平素狂妄的姿态骤然消失,换成这种鲜有的低声平和。
“其实……”她愁眉不展,“其实没什么苦……你不必自责……”
“玉儿?”他一惊,听出音来,“难道已经回忆起来?!”
“我还在努力回忆……我答应你,一定会尽我的全力。”蜮儿设防的心锁,终于被他找到钥匙打开。
这一刻他欣喜若狂,握紧她双手。狂浪的心,忽然好似找到收留。
自伤愈后,与她在贵阳乌当辗转了半月之久,自得其乐,酒剑风liu。笑傲今生世人皆羡,知己红颜携手天边!
八千里雷霆猖狂,岂敢惊他剑锋;两万年风云凌乱,可堪扰他清梦!
最得意,是在越来越久的朝夕相处中,蜮儿的记忆真的可以慢慢地恢复,给她以许多的旧景重现她都逐渐接受并忆起,甚至有一天根本不用他来提示,她能先行开口说出当年她说过的话语。
最惬意,是无数烦扰着他们的金人终于不堪一击、打道回府,从明到暗,由多至少,直至,完全消失在他和她的生命。现如今,没有人可以再分开他们,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