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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搏”的法则,卡夫卡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进行了触目惊心的揭露和反抗,要求着
理性、正义、公正、良知、明确、明彻、澄明、纯真等形而上的价值。后面我们将
看到,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一部可歌可泣的斗争史,他的作品中也充满了感人的斗争。
换句话说,卡夫卡不仅仅是牺牲者,而且是见证人,最后还是斗争者,是审判者。
他是这三者的三位一体。
我在斗争。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有些人有所感觉,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没有
人知道。我履行着我每天的义务,可以看到我精神有些不集中,但不是很严重。当
然每个人都在斗争,可是我甚于他人。大多数人像在睡眠状态中斗争,他们如同在
梦中挥动着手,想要赶走一种现象似的。我却挺身而出,深思熟虑地使用我的一切
力量来斗争。为什么我要从这些吵吵嚷嚷、然而在这方面却是战战兢兢的寂静的人
群中挺身而出呢?为什么我要把注意力都吸引到我身上来呢?为什么我的名字上了
敌人的第一份名单呢?我不知道。另一种生活对我来说似乎没有生活的价值。战争
史书上把这样的人称为具有士兵天性的人。但事情并非如此,我并不希望胜利,我
在斗争中感到快乐,并非因为它是斗争,使我快乐的唯一理由是有事可干。作为这
样的斗争,它带给我的快乐显然比我实际上所能享受到的要多,比我所能赠予的要
多。也许将来我不是毁灭于这种斗争,而是毁灭于这种快乐。
的确,就正如他自己意识到,作为牺牲者、见证人、斗争者的“三位一体”,
他与世界的对比是那么令人绝望,两者互不相容,无法协调。在这一对比中既包含
着本性的对比,也包含着能量的对比。本性的对比是那么鲜明,而能量的对比却又
完全一边倒。正是这两种基本对比之间的综合效果,使他的生命和创造是如此地触
目惊心。在他三位一体的呼喊声里,饱含着受害和牺牲的事实、可怕而真实的见证、
以及抗议和斗争的呐喊。只是,作为一个“最瘦的人”,一个来自阴森可怖的地下
室的“活标本”,一个“在成年人中流浪”的孩子,一个被肮脏的结核病毁坏了呼
吸和发音系统的患者,他那三位一体的呼喊声久久不能为伦理一人际关系的网络所
接收,而只能成为“一个灵魂声嘶力竭的独白,一个声带坏了的人‘在沙漠中的呼
喊声’”,而得不到任何救助,令他自己也感到有些无聊。
但是,卡夫卡会有他的知音。历史或上帝从不幸的犹太人中挑选他这样一个不
幸的人,当然是自有其道理。要知道,从芸芸众生中挑选到这样一个人并非易事。
要多少因素近乎神秘地汇聚起来,并通过复杂得令人晕眩和窒息的相互作用,才会
形成这样一个“单数形式的人格”。一位作者说得好:
要记录最微小的震动,就要有最灵敏的仪器;要感知最高境界的要求,就要有
最敏锐的灵魂;要眺望深渊,就要有敢闯深渊的人。因为壮汉、干练之士或“体魄
硕大无朋的资本家”无法完成这样的事业,而这样的事业落到了卡夫卡肩上。单凭
这一点我们就能说,他的呼喊不会默默无闻地消失在虚空中。
而他的呼喊一旦为人们所感受到,就会令人透不过气来,令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令人恐惧和颤栗,……从而也令人猛省,令人重新思考世界和生活的意义。
而对于这意义,卡夫卡自己恐怕比我们更显得若有所思:
深深地沉入夜幕之中,像一个人有时沉入冥想一样。人们都睡着了。认为他们
正睡在房间里,睡在安全的床上,可靠的屋顶下,平躺或蜷卧在褥垫之上、睡单之
中、毛毯之下,如果真是这样认为的话,那可是无害的做作,天真的自欺了;事实
上,正像从前一样,他们又都挤在了一起,挤在荒郊,挤在野外一块宿营地上,不
可计数的一大群人,一大群平民百姓,挤在寒冷的露天下,冰冷的地面上,倒卧在
他们早先曾经站过的地方,额头枕着胳臂,脸朝着地,安祥地睡着。而你正在看守
着,你是一个更夫,你挥舞一根从你身旁柴堆中捡起的燃烧的柴枝,发现了你最亲
近的人。你为什么要看守呢?据说必须有个人看守,必须有个人在那儿。
一个孩子,一个守夜人。
一个孩子是一个守夜人。
也许,在一个患病的世界上,唯有一个孩子才可能是一个守夜人。“永恒的童
年时代,生活的又一次召唤!完全可以设想,壮丽的生活就在每个人的周围,它永
远那么丰富,但是被掩盖着,深得无法看见,极其遥远。它在那儿,毫无敌意,既
不抗拒也不充耳不闻。如用正确的话、用它真正的名字呼唤它,它就会来。正是在
这方面有巫术的特点,它并不创造,而是召唤。”——只有一位孩子般的守夜人,
才能在夜色的眺望中,看到这巫术般壮丽的生活。
我们十分理解卡夫卡这位守夜人对人类文化的重大贡献。但是不应该忘记,这
位守夜人不仅是一个孩子,而且也是“最瘦的人”。如果我们真正心明眼亮,如果
我们对无论什么人都具有隐忍的心怀,就能看到他在无边夜色中的身影是那么地孑
然、羸弱而可怜。你为什么要看守呢?据说必须有个人看守,必须有个人在那儿。
可是,为什么恰恰是个孩子?恰恰是个“最瘦的人”?
真正的人道主义必须具有真正明彻而隐忍的眼光,在任何时候都能透过任何事
物看到不管怎样一个真实的人,尽可能地看到真实的人,看到一个真正“单数形式
的人格”,——无论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眺望过往岁月的风中一个人朦胧
的身影,或者打开一本书。哪怕为此要承受决眦的痛苦。
如果我们渴望,如果我们决心要去面对或眺望一个人、一本书、或者一种生活
在太长的危险之旅,我们一直纠缠在危险的概念中。
正是生活和渴望提醒着我们:在我们的思路围绕着“永远的童年”纠结不去的
地方,卡夫卡生命的河流才刚刚展开不久。
所有的河流都将归入大海。但是,每条河流都有自己不可重复的生命路线。卡
夫卡的生命之河在命运的“地形”上盘桓,在生活的大地上流连,日日夜夜,以梦
一般的眼神睨顾着斑驳难辨或眩目的苍穹,那的确宛如一座至高无上的法庭。从灰
蒙蒙的不由分说的云层,从焦灼而酷烈的阳光,用痛遭剥夺因而永恒的童年的眸子,
他试图寻找永恒的母亲的形象——其实也在呼唤着真正“最亲爱的父亲”。在父亲
的天穹下,在因母爱的缺席而悲凉的大地上,他从本已疲弱的身心调集起一切本能
的力量,反抗着地形的限制和阉割。
毕竟,弗兰茨·卡夫卡的身上流动着洛维家族的血,其中所包含的,并非都是
迟疑、胆法、羸弱、敏感、畏惧和局促不安,更有真诚、正直、执着、勤勉、善良、
温柔、慷慨、谦虚、宽容、隐忍等生而为人所不同程度地具有的美好品性和情怀。
在他身上也流动着赫尔曼·卡夫卡的血,其中还格外有着一份生命的坚忍。所有这
些与生俱来、或几乎与生俱来的东西,同样也是生活的赠予,它们将与卡夫卡伴随
一生,参与他全部的苦乐年华和悲喜人生,并将让他有可能代表人类去作一次伟大
的探险。
因为,在一个由父亲艰忍的背影所象征的世界上,就人类赋予“母亲”一词的
美好涵义而言,人类注定将永远寻找那“永恒的母亲”。
第二部 向死而生
死亡恐惧的理由可归纳为两个主要方面。一是他不得不带着可怕的恐惧死去,
因为他还没有活过。……第二个主要理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凡是我写过的
事将真的发生。通过写作我没有把自己赎回来。我一辈子都是为死人活着的,现在
我真的要死了……”……但是为什么我只讲真正的死。在生活中它和生是同一回事。
……然后也许我能够自愿——一切取决于自愿和欢乐——放弃写作的幸福。
——弗兰茨·卡夫卡在试图理解卡夫卡生命的努力中,我们艰难地写下:“向
死而生”这个短语。写下它并不很难,难的是真实地理解其中的涵义。
其实,每个人都是在向死而生。对于每个人,文明都是生命的土壤,因而也意
味着对生命的规定。生命渴望着自由,而文明只给予有规定性的自由。
生命要求着意义,而文明则用它规定的意义要求着我们的要求。由于个体的生
命力无法与文明的力量相持,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反抗文明的规定就意味着死
亡。人就是这样在文明的规定性中向死而生。正因为如此,也许我们能够说,人倾
向于把文明的规定性感受为文明的缺憾。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人都生活在有缺憾的
文明中。只是,对于不同的人,文明的缺憾有着不同的表现,其性质和程度,取决
于这个人与文明之间在本性与能量两方面的对比。
无论我们是什么人,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
老人还是孩子,无论是作家还是农民,也无论我们是否拥有青春……
我们都会受到文明之缺憾的规定和限制,就宛如我们在生活至高无上的力量面
前都有自己一份作业,虽然在宗教的意义上也许分不出什么分量的大小,实际形式
却总那么千差万别。其性质与程度,基本上取决于我们各自与文明之间在本性与能
量两方面的对比。
跟所有的人一样,卡夫卡生活在他独特形式的缺憾之中。本性与能量的对比使
他的童年遭受了严重的剥夺。我们似乎可以说,严重的剥夺使他处于严重的“文化
休眠”状态。其实,从心理学上说,每个孩子都大同小异地处于这种境地。他们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