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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童年遭受了严重的剥夺。我们似乎可以说,严重的剥夺使他处于严重的“文化
休眠”状态。其实,从心理学上说,每个孩子都大同小异地处于这种境地。他们尚
不具备概念的形式运算能力,他们只能作“具体运算”。
在文明与文化的迷宫之中,他们只能“休眠”,在休眠中凭借着生命的直觉,
根据自身与文明之间本性与能量的对比,本能地运算着他们人生的作业。与一般孩
子相比,卡夫卡只是表现得尤为突出而已。
然而,与其说他们在休眠,不如说他们在学习,在等待,在渴望。无论多么瘦
弱、多么不幸,孩子都在不可阻抑地成长。直至摇曳多姿的青春以其惊人的力与美、
以其全新的本性和能量,挟裹浩荡的岁月之风而来,迫使文明作出某种“形式的让
步”。
在不同文明、不同时代、不同民族,随处都能看到这种“形式的让步”。
从古希腊文明,从现代太平洋某小岛上的萨摩亚原始文明,从北美的印第安文
明或其他文明,我们都能看到随着青春期而开始的强化训练,它们与现代文明针对
青春期的强化教育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那都是文明试图在“同化”我们的青春。
而“青春不识文明面”,青春只顾着绽放,青春其实也在“同化”着文明,就哪怕
一位注定要永远流浪的孩子那最“瘦”的青春。
而在可歌可泣的青春之后,又是一道什么样的风景?
第六章 青春时代
书中言语何其多!
——弗兰茨·卡夫卡
1955 年,一位年逾70 岁的妇女致信马克斯·布洛德——弗兰茨·卡夫卡生
前的终生朋友、遗嘱执行人、手稿编辑者。在信中,这位妇女回忆了她生活中一段
美好的时光:
……中间是一棵非常、非常古老的橡树。我们常常坐在那棵橡树下——弗兰茨
和我,两个孩子;他给我读尼采,并不在乎我是否听懂。那是五十五年前的事了…
…我们用那个时代的方式调情;我们都青春年少,我年轻漂亮,他聪敏伶俐。他家
租用我家二楼度暑假。
我家花园一直伸向一座小山,山顶有一条长凳。傍晚,我们常散步到那儿去,
弗兰茨拿着一支燃烧的蜡烛,他试图说服我,让我注册报考大学。这事儿没结果。
我父亲不会同意。
那时,孩子们都听父母安排。于是我们便分手了。
这位妇女名叫塞尔玛·珂恩,据认为是卡夫卡当年柏拉图式的初恋情人。
他们相识和分手于那个暑假,此后再未谋面。告别时,卡夫卡在少女的剪贴薄
中留下了这样一段充满文学和人生意味的赠言:
书中言语何其多!
它们要回忆!好像言语会回忆似的!
言语其实是拙劣的登山者和蹩脚的矿工,它们既不能从山洞中,也不能从山的
深处把宝藏取出!
但是有一种活的思念,它温柔地掠过一切值得回忆的事物,仿佛用手轻轻抚摸。
然而如果从这片灰烬中窜起火苗,炽热而强烈,而你呆呆地凝视着,犹如为神奇的
魔术所迷住,那么就……
可是却不能以笨拙的手和粗糙的工具来抒写这种纯洁的思念,只能将它写在这
些白色的、简朴的纸上。这就是我在1900 年9 月4 日所做的事。
这篇初恋的临别赠言,也是已知卡夫卡最早的文献。有关这场初恋的简短文字,
似乎却包含着丰富的信息,把人们引向中学和大学时代的卡夫卡。
第一节 文学和思想的洗礼
1893 年,在以优异成绩通过各科考试之后,10 岁的卡夫卡正式进入布拉格
旧城区德语文科中学就读。他从此告别了肉市附近那所森严阴郁的德语小学,在那
儿,他曾度过4 年暗淡的时光。在这4 年之间,家中先后添了3 位妹妹,结束了他
此前的“独子生涯”。他所考取的中学,乃是布拉格公认教学最严格、质量最过硬
的学校。从各种意义上说,1893 年对于卡夫卡是一个有转折意义的年头。
父母为他选择这所中学,当然自有其打算。这是一所德国人办的文科中学,是
飞黄腾达的好起点。但是对于卡夫卡,这所学校紧张的德语教学却把他引入了德语
文学的海洋。最初三年的德语教师特别强调童话的学习。卡夫卡陡然进入了色彩斑
斓的童话世界,其中不仅有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而且还有中国民间故事。对于
他这个“永远的孩子”,这其中的意义也许非同小可。他日后的文学创作将显示出
童话般丰富而怪诞的想象力,他的大量寓言,以及包括《变形记》在内的若干重要
作品,无论其思想性是如何复杂,将具有童话般的表现形式和结构,它们的内容让
最深刻的人们思索和迷惑不已,可它们的文学形式却会让孩子也产生浓厚的兴趣。
接下来的3 年,卡夫卡进入更为广阔的德语文学领域,其中包括古高地德语英
雄诗中唯一残存的《希尔德布兰特之歌》,中古高地德语中最著名的《尼伯龙根之
歌》,奥地利剧作家和诗人格里尔帕策、莱脑等人组成的奥地利作家群,以及歌德、
席勒、莱辛、施莱格尔、蒂克、诺瓦利斯等德国浪漫派作家的优秀作品。在临近毕
业时,卡夫卡还对霍夫曼斯塔尔和尼采等人产生了浓厚兴趣。
在中学时代所接触的众多作家中,歌德和格里尔帕策的影响尤其值得注意。站
在未来卡夫卡的立场上,歌德和格里尔帕策是两个典型的例子,说明他接受人类文
化影响的方式。
歌德不仅是世界性和历史性的文化巨星,而且是深刻的人性大师。歌德不仅有
可能让人感受文化星空的辉煌和深邃,而且有可能让人洞察命运的真谛。在艺术上,
卡夫卡对歌德保持了高度的尊敬。尤其在1912 年他取得第一次重大文学突破之前,
卡夫卡对歌德的兴趣达到顶点。他醉心于歌德那“持久性的艺术”,甚至“一个星
期之久都沉浸在歌德的氛围里”。并在日记里单独记下歌德这样一句话:“我对创
作的兴趣永无止境。”另一方面,歌德对人性和命运的洞察可能让卡夫卡受到更为
持续而深沉的冲击。“不做铁砧,就做铁锤。”“立志成大事者,必须善于限制自
己。”这样一些歌德式的智慧必然深深触动着卡夫卡不幸的内心世界。20 多年后,
在自知将有一死的最后时光,在生与死、爱情与污秽在他身上纠结不清的日子里,
他与青年朋友雅努施谈到:“一切都在斗争,都在搏斗。只有每天都必定能征服爱
情与生活的人才会得到它们。”他感慨道:“关系我们人的事情,歌德几乎都说到
了。”也许,歌德这样深察和把握人性和命运的“神人”触动了卡夫卡内心深处的
渴望,使他格外意识到自己挣扎着的生命之弦。
与歌德相反,格里尔帕策是与卡夫卡气质格外相近的特殊悲剧人格。格里尔帕
策是奥地利几乎唯一能与德国古典作家相提并论的剧作家和诗人,他的悲剧后来被
认为可能是奥地利舞台上最伟大的作品。格里尔帕策对卡夫卡的影响有着重要的意
义。无独有偶,这位奥地利诗人与卡夫卡在家世与气质上竟有诸多相似之处。在他
母系的家族遗传性中大概隐藏着某种抑郁症因子,母亲和一个弟弟先后自杀,他自
己则为严重的抑郁症所苦,终生自我压抑、自我怀疑、自我局限,并对人类处境表
示出深深的悲观主义。与此相关,他在生活和创作中表现出深刻而尖锐的心理学和
伦理学的眼光。在宗教问题上,他明显地具有一种反教士的特征。后来,卡夫卡身
上也表现出一些类似的倾向。特别意味深长的是,在他后来为“结婚或不结”这一
问题像哈姆雷特一样痛苦不已时,他专门举出格里尔帕策、福楼拜、陀思妥耶夫斯
基、克莱斯特这样一些悲剧人格支持自己否定的回答。
在文学之外,卡夫卡还受到自然科学的重大影响。19 世纪末叶正是“科学时
代”最伟大的时期,地质学、生物学、物理学、化学等领域都已经或正在发生重大
革命。卡夫卡不同程度地感受了各门现代科学长足的进展,其中,达尔文进化论对
他尤其显示出特殊的吸引力。16 岁时,他就已经开始阅读达尔文和更激进的进化
论思想家海克尔的著作。按照一位作者的说法,在当时,无神论的达尔文主义甚至
一时掩盖了斯宾诺莎泛神论对卡夫卡的影响,并将他推向更极端的无神论,让他接
触到一点德国自然主义,并发现了令他一时为之崇拜的尼采,后来还引起他对托尔
斯泰和克拉普林无政府主义较为温和的兴趣。
对于卡夫卡这样一位特殊的悲观人格,进化论表现出一种极为重要的意义。临
终前几年,卡夫卡与青年朋友雅努施的一次谈话深刻地涉及到这一问题。雅努施向
卡夫卡谈起这样一种观点:
人类丰富多采的装饰艺术表面上具有无目的的美,使人产生自由的情感。但实
际上,装饰艺术却有一个并只有一个目的,即掩盖各种不同事物的实用性,使人忘
记功能性的东西,从而忘记自己与自然和世界的联系。装饰艺术是一种训练方法,
文明人用它掩盖自己身上动物的天性。卡夫卡对这一观点表示赞同,他评价说:
“文明世界大部分建立在一系列训练活动的基础上。这是文化的目的。按达尔文主
义的观点,人类的形成似乎是猴子的原罪,而一个生物是不可能完全摆脱构成他的
生存基础的东西的。”因此死亡完全是人类的事情。每个人都要死,而猴子则在整
个人的族类中生存下去。“我”无非是由过去的事情构成的樊笼,四周爬满了经久
不变的未来梦幻。
显然,从中学时代开始的对达尔文进化论的高度兴趣,后来发展为卡夫卡悲观
主义的一个重要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