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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芙蓉跟其他的山区或半山区地方一样,民间流行学拳。特别是男子汉,大家往往以“弟兄班”为圈子,分别在大户人家的中堂或道坛里设下拳坛,然后请来拳师,定期或不定期地举行有关活动。
芙蓉街也一样。
我已不记得当年芙蓉街有几处拳坛,这些拳坛具体分布在哪些地方,只记得当时社会上学拳的风气很盛,青年男子中很少没有学过拳的,也很少不会耍几招的。特别是到了夜里,街上这个院子,那个院子,黑戳戳的都是人,他们分别扎在一起学拳,练拳人夸张的吼叫声,他们用脚蹬地发出的嘭嘭声,以及拳掌击打在胸脯或腰间所发出的噼啪声,听得清清楚楚。平时,人们荡街(逛街)或在街头巷口讲白搭(聊天),扯谈最多的还是“拳话”,并常常成双捉对,比试起“扳手”、“推步”、“拆拳”等功夫活来。
不过,芙蓉街人学拳,大多数是无师自通的。我就算一个。
我住在芙蓉街,身边有一班朋友,大家都在念初中,尚未到达学拳的年龄,但觉得学拳很好玩,于是也赶起热闹。大家夜里到处乱跑,这个拳坛看看,那个拳坛瞧瞧,凭着记性,各自学会了几招,个个成了“三脚猫”。后来,大家觉得不过瘾,索性聚在一起练拳,地点变来变去。
芙蓉人学的都是南拳。南拳具有步稳、拳刚、势烈等特点。大家讲究扎马步,忍气,出手不管是拳还是掌,都强调一个“狠”字。谁都说,一个人练到“没有了小便”,脸色发黄,功夫就到家了。我很在意这句话,常常忍着小便练拳,希望小便在身上自行消失,但结果都没成功,相反,小便却出奇的多,出来也特别特别的慢,断断续续的,怎么也放不完,有时把裤子都弄烂了。
在朋友圈子中,我是有名的拼命三郎,每次练拳,都咬着牙,用拳头咚咚咚地击打栋柱或砖墙,以至拳面八个手指全部溃烂,直至今天,其白乎乎的印记还依稀可见。我爱看做把戏,常常看见拳师全身发力,竟用手指钻透一块砖,而砖上往往冒出一股白烟。我很羡慕,暗地里也练过这种功夫,但也没有成功。
不过,有一手功夫,我倒差不多练到了家。这手功夫叫“响骨”。就是说,拳头捏紧的时候,特别是双掌慢慢推出的时候,手心和全身骨骼间分别会发出格格格的响声。这是一种可怕的响声,人家听了会敬而畏之;这更是一种幸福的响声,自己听了会豪气满襟。什么叫有力气?响骨就叫有力气。只是很可惜,我尚欠火候,骨头固然会发响,可响声不高不脆,仍然上不了台面。
南拳中有一手功夫叫“拆”,就是化解的意思。你这样进攻我,我就那样化解你,反正把你的进攻套路瓦解掉,使你的意图无法得逞。我与朋友也常常学习并对练“拆拳”,你来我往,手臂噼啪作响。长大成人之后,我才知道,这种“拆拳”是典型的花拳绣腿,在实战中是根本起不了作用的。
我不知道南拳的套路、花样到底有多少,反正觉得它很复杂。且不说什么肘法、掌法、腿法,光说那拳法,就有冲、劈、抛、盖、鞭、撞等功夫。所以,我和朋友去拳坛看拳,懒得花脑筋,索性记个花样就是了,并相互分工,你记这一段,我记这一段,然后回来大家凑合,一边回忆,一边练习。我记性差,老是记不全内容,有时索性骗人,瞎编动作蒙混过关。后来发现,骗人的不止我一个。所以,我们练的拳,它到底是什么拳,像什么拳,只有天知道。
我们也学棒,平时聚在一起,你来我往,彼此用棒子上下左右敲打,噼噼啪啪,很有短兵相接的场面感。有时练习对打,某位出手重了,棒子从天而降,震落了对方手中招架的玩意,“嘭”的一声,直接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对方便双手捧头倒了下去,而大家则一轰而上,团团围住他。奇怪的是,挨打的人总是跳了起来,拍拍脑袋,笑着说:“没事,没事。”于是,大家争着摸他的头,哈哈大笑,打者也趁机过来摸一把,表示歉意。
我们还学舞“板凳花”。板凳握在手里很沉,无法舞,我们只是做做样子,让人用棒子敲打——按照程式,你上下左右地敲,我用板凳上下左右地挡,使之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这是典型的凑热闹,与其说是在练功夫,倒不如说是在排练文艺节目。
在拳坛,我发现英雄好汉特别多,他们的身体好像是钢铁铸成的,刀枪不入,怎么也不会受伤。有时,四五个人拿着扁担,啪!啪!啪!流轮劈打某位好汉的胸膛,好汉的胸膛红得发黑,可好汉却扎着马步,巍然不动,而脸上竟带笑意。甚至,有的好汉运足气,胸膛挺得像一面鼓,竟让人家用石头撞击,好家伙,由于石头撞击的冲力太大,他常常显得步履踉跄,但他终竟没有倒下去,相反,满脸却充满了悲壮的神情。
俗话说,深山没老虎,猴子称大王。我们一班朋友,没有出挑分子,我便成了英雄人物。我胸膛不行,它太单薄,经不得扁担劈打和石头撞击,于是,我就用指头征服大家。我的指头勾力奇大无比,平时爱用一根手指提水桶,20多斤重的铅制水桶挂在右手中指上,我几乎感觉不到痛或麻。我常常与朋友勾手指,比拉力,结果,我战无不胜,成了常胜将军。后来我读上高中,参加投标枪比赛,这指上功夫在“压枪”上占了便宜,凡是我投出去的标枪,不管它飞得多远,最后都是随着枪尖落地,“嚓”的一声,牢牢地扎在地上。
学拳(2)
拳坛上有个规矩,拳师凡是收徒弟,头天都要吃“开坛酒”,而拳师必须向大家展示自己的功夫以服众。但在开坛酒席上,常常会有一些不服气的人过来挑战,这种挑战,当地人叫“掰坛”。听说,掰坛很有看头,挑战者在看了拳师的功夫表演后,觉得他很厉害,就悄悄离开,而觉得他没名堂,就上场与他较量,如果赢了,就让拳师走人。当然,这种较量场面是很紧张、激烈的。我很想看到这种场面,凡是听说某处吃“开坛酒”,都赶过去看热闹,人家怎么撵也撵不走。有趣的是,我在现场简直成了特务,瞪大眼睛,对周围的人,一张脸一张脸的细细地辨认,希望找出哪位才是挑战者,同时挖亮耳朵,细细地留意周围的一切议论。只是很遗憾,我始终没有见过挑战者与拳师的较量。
当时,在芙蓉山(大芙蓉、小芙蓉、岭底、雁芙四个公社的统称),大家公认的有名的拳师并不多,据我了解,年长的有四位,一位是后垟大队的林新庄,一位是海口大队的张修富,一位是下街大队的梁公友(街上人爱称他为“洪宝大”,“大”就是“父亲”的意思,因为他是洪宝的父亲),一位是小芙蓉公社西岙大队的俞豪宝;年轻的有两位,一位是良园大队的蔡贞赤,一位是小芙蓉公社包宅大队的包哲彪。这些拳师各有千秋,功夫都很了得,练的好像都是南拳,他们在当地威望很高,特别是年长的四位,手下都有一大班徒弟。他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异常言行,或在拳坛上的一些精彩表演,都成了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身上无不充满了神奇的色彩。我不清楚他们各自的师承关系,只知道包哲彪曾在俞豪宝门下当过徒弟,但包哲彪似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年轻人当中名气相当大——直至今天,包哲彪仍拳不离手,尽管身体有点发福,当年使用的十多公分宽的牛皮腰带在腰间已无法扣拢,但他练起拳来,依然出手飒飒有风,威武不减当年。1997年3月,他还创办了雁荡山武术学校,并亲自担任校长兼武术教员。据说,雁荡山武术学校是乐清市唯一的武术学校,其优秀学员常常代表乐清市赴外地参加武术比赛或表演,享有较大声誉。
在芙蓉,每个拳坛都有英雄人物。这些英雄人物,传奇故事很多,都说彼此功夫如何了得。我很希望他们交手,真正比出高低来。但这种事我也一直没有见过,倒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暗地里与一位拳师交过手。
这位拳师来自仙溪,长得背是背,腰是腰,高大强壮,他在芙蓉一带教拳,徒弟一大班。一次我与他在芙蓉街邂逅,没说几句话,就交上了手,结果,我的手指功夫顶不了屁用,让他卡死了手腕,双手动弹不得,痛得咿咿叫。拳师笑着说:“我再捏一下,你这手就废了。”
大概过了两三年吧,我又一次领教过人家的厉害。这一次,事情发生在原乐清中学的操场上,由我带领的三位芙蓉拳友,同由周某带领的三位城关拳友,展开了一场较量。惭愧的是,才四五个回合,我手下的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个个捂住眼脸,痛得直哼哼。
原来,城关人很鬼,一交锋,就用脚踢打我手下人的眼脸,使我的手下人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施展拳脚。但他们这样做,完全没有犯规,因为他们主要学的是北拳,而北拳讲究的就是腿上功夫啊!
从此,我和朋友也开始学习踢腿。也许我们天生不是踢腿的料,不管怎么用力,脚尖总是够不着人家的脸,相反,由于发力过猛,自己往往稳不住身子而摔倒在地。
不过,我与人交手,偶尔也让对手领教过我的厉害,但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
1971年春季,我上了高中,不久,进了县少年田径队,开始练起了另一套凸现和展示力量的功夫及招式。慢慢地,我疏远了南拳和拳友,开始从拳坛走向体坛。
体坛自然是另一番天地,它也出英雄好汉,我忝于其间,可谓幸运。不过,像我这般瘦弱、不长个的人居然出手有风,在乐清的体坛上创造了县手榴弹和标枪投掷纪录,这不能不归功于学拳。不错,当初我学拳,跟大家一样,主要是觉得好玩。然而我断断没有想到,正是因了这“好玩”,我竟糊里糊涂长了力气,并因以在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