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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睁开眼睛,宇宙消失了,地球也消失了,他只能看到病房里的一片白色,耳边传来了其他病床之上家属和病人说话的声音,那是熟悉的中文。一切都是如此真实,真实地让人没有办法反驳。
那些电影、那些戏剧、那些朋友、那些生活……所有的记忆都渐渐开始变得模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几乎就要消失不见。关于伦敦,关于纽约,关于演员,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境而已,他依旧是楚嘉树,依旧是那个被困在病床之上的病人。
那些自由、那些梦想、那些回忆……还有那踩在滑板之上,滑过耳边的风声;踩在冲浪板之上,盖过头顶的巨浪;攀登在悬崖峭壁之上,呼啸而过的狂风和蔚蓝清澈的苍穹……那所有的所有,全部都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现实生活中,他依旧困在了这方寸之地里,就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
那么,他还可以做什么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等死。
从现实到天堂,再从天堂回到地狱,跌宕起伏的巨大落差,猝不及防地压垮了骆驼的高大身躯,所有的意志力都支离破碎。这一次,他不想要抗争了。他,放弃了。
张开牙齿,咬住舌头,只要切断了舌头,汹涌而出的血液就会刹那间堵住喉咙,即使不是流血过多而亡,他也会被直接窒息而死。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毫不犹豫地,毅然决然地,他咬了下去。
“嘉树!嘉树!你不要吓我,嘉树!”丁雅南双手不断地颤抖着,死死地卡住了儿子的下巴,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塞了进去,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牙齿的闭合,那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的痛楚,几乎让丁雅南就要昏厥过去,但她却依旧咬紧了牙关,拒绝松手,“医生,医生。”
呼喊之间,泪水就这样滑落下来,“帮帮忙,谁能过来帮帮忙,救救我的儿子,医生,医生!求求你,求求你。”丁雅南的声音已经彻底崩溃,颤抖地呼喊着,那股无助的绝望,犹如黑洞一般,将所有的生机都彻底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然后,医生和护士汹涌了过来,他们抓住了他的下巴,解脱了丁雅南;他们为他戴上了牙套,阻止了他的持续尝试;他们剥夺了他的最后权利,现在他就连自杀的可能都没有了,只能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躺在这里。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瞪圆眼睛,以眼神表达自己的情绪,就连摇头和张嘴的动作都已经被牢牢地固定住,除了眼睛之外,其他所有的部分都无法动弹。这才是真正的无助,犹如悬挂在半空中的无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连反抗都找不到借力点。
“我恨你。”他看着丁雅南,视线余光看到了那鲜血淋漓的右手,不由闭上了眼睛,掩饰着自己的痛苦和挣扎,还有于心不忍,决绝而残忍地说出了诛心的话语。
但即使是这样的话语,都因为牙套的关系而变得含糊不清起来,口水不断往外流淌,就好像失去了神智的病人一般。最后一丝尊严,他的最后一丝尊严都被剥夺了,这比浑身赤果还要更加残忍,从灵魂深处都可以感受到那股耻辱感。
“我恨你。”他再次开口说道,含糊不清的话语被泪水彻底打湿,口水沾得满下巴都是,他的绝望,他的无助,他的痛苦,还有他的愤怒,所有的所有都被撕得粉碎。
“嘉树,不要这样。”
“我恨你!你太自私了,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就让我走,我不想要困在这里,我不想要被绑在这里,然后也把你绑在这里。我不想,我不想!我的生活,你的生活,全部都被绑在了这张病床之上,什么都没有。
你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么辽阔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的世界不仅仅只有这一张该死的病床吗?我不想要继续待在这里,我也不想要把你绑在这里,让我走吧,在车祸发生的时候,我就应该死了,我就应该死在那里了!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他在说着,即使含糊不清,依旧在坚持不懈地说着,三十二年的楚嘉树人生,二十三年的蓝礼人生,所有的跌宕起伏、所有的心潮澎湃,刹那间全部爆发了出来,哪怕一个字都说不清楚,他也没有放弃,只是坚定不移地说着。
但,那些话语落在丁雅南的耳朵里,却只剩下一片咿咿呀呀的音节,仿佛可以看到楚嘉树的灵魂和人格正在一点一点消亡,她是如此无助,看向了医生,“他……他……”她试图给予一些帮助,试图将尊严重新还给儿子,却又不知所措,只能无助了嘴巴,不断地摇头。
“嘉树,不要这样说,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能够放弃你呢?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噩梦,地狱,灾难,他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梦境之中,但,到底什么才是梦境,什么才是现实呢?
1073 起死回生()
梦境和现实已经彻底混淆成一团,所谓的界限已经失去了意义,蓝礼的人生、楚嘉树的人生,宇宙的浩瀚,病床的狭窄,梦想的美好,现实的残酷……所有的所有都已经变成了一团混沌,现在,他没有办法思考和区分:
生存,还是死亡。这就是灵魂之中唯一的挣扎,没有了梦想,没有了自由,没有了希望,那么,生存和死亡的区别在哪里呢?
他甚至就连说话都口齿不清、口水直流,他甚至就连摇头和拒绝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拒绝,他不想要这样继续苟活下去。
所以,即使看着支离破碎的丁雅南,他知道自己是如此残忍,但话语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没有。
“是的,所以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我选择了放弃,不是你,我放弃了你,我也放弃了自己,让我走,请让我走,好吗?我已经在这里困住了如此之久,我不想要困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不想要困住你一辈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他就再次泪流满面,恳切地真切地注视着母亲,“求求你,放手,抱歉,真的抱歉。”泪水顺着牙套流入了口腔之中,苦涩地泛起了酸涩,然后他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就连肺部都要吐出来了一般。
朦胧的视线之中,他注视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那些曾经以为渐渐淡忘的回忆画面,在角落之中再次一一唤醒。
许久不见了,但那张面容似乎不曾衰老过,依旧是记忆之中的模样,额头之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是因为自己而出现的;那血肉模糊的手指更是刺痛了他的心脏,真实地提醒着他,她为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妈。”话语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就泪流不止,真的真的好久了,“让我解脱,好吗?”
同时,也让你解脱。
他可以拥抱自由,而她也可以拥抱自由,死亡总是痛苦的,但终有一天会来临,只有他离开了,她才能重新开始生活。
戴上牙套之后,第一次地,他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递了出来,却犹如一把匕首般,狠狠地插在了丁雅南的胸膛之上。朦胧的视线里,他只看到丁雅南一脸错愕、满眼哀伤地站在原地,泪水彻底决堤,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却互相拒绝退让,沉默在缓缓蔓延,终究还是丁雅南败下阵来,她摇着头,拼命地摇着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只能快步地离开了病房,落荒而逃。
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依旧死死地困在这张病床之上,只能目送着母亲的背影彻底消失,身体一点反应都没有,犹如牵线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然后,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所有景色似乎都消失在了泪光之中。
如此生活,生不如死。
“你是一个懦夫。”
耳边传来了一个清脆软糯的声音,条件反射地,他就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病床旁边的那个身影,穿着一套熟悉的病号服,宽大的服装空荡荡地挂在消瘦的肩膀之上,就好像一个麻布袋一般。
这是因为她的身体肌肉正在一点一点萎缩,原本就消瘦的身体渐渐地就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原本合身的衣服,慢慢地变得宽大起来,时时刻刻提醒着旁观者,她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每个人都避而不谈。只有他们总是故作轻松地调侃着,将那些悲伤的事情演变成为打趣的玩笑,甚至开怀大笑。他们,那是他和海瑟…克罗斯。
“……”海瑟,海瑟居然就这样站在病床旁边,只是,他们的角色却调换了过来,躺在病床之上的那个人,变成了他;而站在床边的那个人,则变成了海瑟。他不由瞪大着眼睛,大脑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角色的调换之间,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那一团混沌正在变得越来越汹涌,他到底是楚嘉树还是蓝礼?这到底是幻想还是现实?到底什么才是梦境,又什么才是真实?更重要的是,海瑟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乱了,彻底乱了,难道他已经开始产生了幻想?
瞠目结舌之间,他不由微微张开了嘴巴,注视着眼前的海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试图伸出右手,触碰一下海瑟那红润的脸颊,随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那种挫败感瞬间演变成为了愤怒。
海瑟的眼底也不由闪过了一丝泪光,缓缓地在床尾边上坐了下来,“而且,你自己应该清楚地知道,那些都是借口,你选择了放弃,却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其他人身上,表面说是为了解脱你的家人,但实际上,只是你拒绝再继续抗争下去,你不想要再继续坚持下去了。你是一个懦夫。”
海瑟的眼睛是如此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