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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破袖一摆,显然是放了心:“我的还在。”
僧道两个也不管门口看门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站在那里苦苦思索起来。僧人便问道人:“今日进去,你可见着了异人?”
道人揪着胡子细想,迟疑了一会儿,摇头道:“正好与那母子三个擦肩时”仰天想了想,再摇摇头,“不是他们。”
僧人把手里的钵托到眼前,就像往里头看。
倪二听见二人说话,心里痒得很,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仗着身材高大,站在僧人身后,踮起脚尖来也跟着往钵里看去。
僧道察觉,连忙回头:“你这施主做什么?”
倪二吓一跳,陪笑着往后退了半步,嬉笑着问:“二位仙师请了。小人见二位仙师从里头出来,面上着实的忧虑。敢是这府里要坏事么?”
道人忙道:“你这施主不可胡乱猜度。”
倪二诶了一声,指着府门道:“怎么是胡乱猜度?前儿就听说了,他们家里好好的两个人中邪,百般的医治,跳神的符水的,连玉皇阁的张真人都来过了,愣是没治好。这世上能有多少邪祟?怎么偏就他们家一下子就中了俩?这必是凶兆!”
僧道互视一眼,僧人笑着立了单掌念佛:“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世上万般事,本就是乐极悲生,忧终喜来。所以说不可执相,不可执念。施主凭着一桩事便要说他们家凶兆临头,也或者乃是腾飞之先必有小挫呢?诸行无常,施主还是莫念人恶的好。”
倪二被他绕得晕,挠挠眉毛让开了路:“仙师的意思是他们家运道正好就是了。请,请。”
道人在旁人一直看他,此刻不由得上前半步,对着脸仔细看起了他的面相。
倪二被他异样吓得后退了半步,提手挡在胸前,警惕道:“你作甚么?”
道人忽然开口:“施主家娘子可好?”
倪二一听这跛足臭道竟打听自家娘子,登时大怒:“你这妖道!”钵儿大的拳头提将起来,便要挥过去。
僧人忙笑劝道:“施主不要误会!我这道兄乃是说,施主如今气色甚好,有一半乃是借了施主家娘子的好命。施主该当好生珍惜,往后夫妻更加和睦才好。”
道人拈须,上上下下打量倪二,摇头道:“施主如今的命数不是本来的命数,施主娘子的命数也并非她本来的命数。施主夫妻两个却都是常人。此中必有一人有大神通,才令得施主夫妻两个的命数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着倪二,眉头重新皱起,伸出手里掐算个不停。
僧人却有些不以为然,道:“虽有波折,三劫仍在。道兄虽然谨慎,但些许小事,不应如此介怀才是。”
道人摇头,低头看自己手指频曲:“一叶知秋,一叶不见泰山。千里之堤,蚁穴溃之。此事非同小可。”
僧人推他转身,二人一边走,一边争执,竟是视倪二为无物,飘然走了。
倪二听了这些话,却如兜头一桶水浇了下来,只觉得心里砰砰似擂鼓一般。
茜雪是自己退了前约才辗转娶回来的,而娶来茜雪之后,自己的生计运道便跟着倏然不同。往日里一起吃酒赌钱打架的那群老兄弟们,虽然仍有来往,但那些人对自己与日俱增的艳羡敬畏却不是假的。
倪二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也不听探春的话再等着了,转身一溜烟儿跑回了酒楼。
因倪家母亲回来了,倪家大哥也跟着回来住上一程子,在京城里忙些生意,要等过了酷暑才再带着老娘一起回南方。茜雪如今除了操持酒楼的事情,便还要管婆母的一日三餐。倪二不在这辰光,正好用来给她婆母做午饭,却见倪二慌慌张张地回来,以为探春那里又有什么差事吩咐,便忙洗了手令厨子们去忙活下剩的。
倪二拉了茜雪直奔后院,严严地关上门,想了半天,方委婉去问茜雪:“娘子,如今京城水深。咱们不过都是些个平头百姓,蝼蚁一般,那些大人物说踩一脚,咱们顷刻间便是粉身碎骨。如今又攒了些银子,况咱们也都还是自由身。我寻思着,等大哥和母亲走时,咱们也跟着一起走?江南那边风景迥异,咱们也跟去看看如何?”
茜雪越听越不对,腾地跳了起来,对着脸问倪二:“不是让你去贾府找芸二爷,你找着了没有?”
倪二嗫嚅半天,硬着头皮摇摇头。
茜雪的脸色便沉了下来:“那宝二爷中邪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打听到了没有?”
倪二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那僧道二人说的话里,有哪一句是着实地说了那位二爷究竟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迟疑着,又摇了摇头。
茜雪便问到了他脸上:“那你这半天,究竟是想要跟我说什么?你不妨给我句痛快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七十九回 退缩()
倪二本来就是个直率人,这两年跟茜雪成了亲,因要打理这座酒楼,不得已慢慢练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骨子里的耿直却改不了,跟自家娘子,也没个说一半藏一半的。索性将自己在荣国府门前见着僧道二人的事情一股脑子都说了出来,又道:
“她们是深宅大院里算计了一辈子的人,便十个咱们绑在一处,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原本俺只当是你们那位三姑娘为着自己的庶母庶弟谋条后路,多挣几个银子,那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你看看吩咐咱们做的活计,竟然还想着去打听贵人们的事体。娘子啊,别说你只是人家买去房里伺候,压根儿看不见外头世路的艰险,便是我,日日在赌场里看惯了那些坑家败业的丧门星们,也觉得提心吊胆。你忘了我那回好好的就进了顺天府的大牢了?我在里头还认识了两个朋友,听话音儿,那全都是家里主子们内斗,他们顶缸的!”
“如今咱们算是自由身,在贾府那位三姑娘手里又没有甚么把柄,咱们何苦非得要给她卖命?何况还是这样水深火热的是非圈子?你听见那两位老神仙的话了?三劫!三劫呢!谁知道哪天他们家就坏了事?到时候咱们俩想跑都跑不了!”
倪二觉得自己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谁知茜雪恼的满脸通红,平日里薄嗔浅怒就娇媚起来的俏脸上,竟生生地跳出一丝杀气来:“倪二!我竟不知道,你平日里英雄了得,敢情这样怕死!”
倪二被她一句话说得面上做烧,刚要争辩,却被茜雪利剑一样的话堵了回去:“这会子怕死了,那喝酒吃肉那会儿呢?被人家叫倪大官人那会儿呢?被神武将军拍肩膀那会儿呢?你那时候怎么不闹着自由身去江南看看了?”
倪二的耳根子顿时通红起来。
茜雪冷笑一声:“若不是三姑娘,我早死了。那是我的救命恩人。”再哼笑一声,道,“自然,不是你的。那可在你我结识之前许久了。不妨,我报我的恩,你自你的由。咱们俩好在并没有旁的牵扯。该你的姑娘都给你了,我只是一身一口,仍旧在姑娘的酒楼里头当我的厨娘。咱俩明儿就去衙门,你带上休书,上了档备了案,我便跟着姑娘死无葬身之地,也连累不到你醉金刚头上!”说完,狠狠地把擦手巾子掼在桌案上就要走。
倪二被骂得汗流浃背浑身燥热,自己知道这事做得不地道了,忙一把拉住她,满口道歉,指天发誓:“我今日是哪里的糊涂油脂蒙了心!这辈子若是再有半个字的阴私念头冒出来,让我倪二不得好死,倪家断子绝孙!”
茜雪在贾府里听宝玉发誓发得多了,这样话根本就哄不转她,不过是淡淡地看了倪二一眼,道:“再看看罢。”
倪二苦苦求饶,急红了眼:“你待要我怎样你才信?”
茜雪鼻子里哼了一声,擦手的巾子又捡起来,出门去预备给倪家老太太送饭:“你动了念了!说谁不会,我听见说的比这好听一万倍的都有,我统不信。只看你往后怎么做就是了。姑娘让你等芸二爷,问问清楚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让他生了疑心,解开疙瘩去。”
倪二呆坐在房里不知怎么办才好,茜雪却又从门外回来,冷笑了一声:“原想着你是酒后才失了言,不知道哪句话漏了底。现在看来,你这并不是不小心,根本就是生了那个心了!怕就别做!”
两句话把倪二的血性激了上来:“我有什么可怕的?当年就是拳头刀子上讨生活,一言不合被人攮了满身血躺床上半个月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我这不是有了婆娘才软了心。贾三姑娘救了你的命,那何尝不是救了我?我若是不得你,那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活头儿?既然你死心塌地要蹚这趟浑水,我自然是天上下刀子都跟着!”
茜雪听了这话,紧绷的脸上才松了三分:“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是小人。咱们是蝼蚁不假,可不是猪狗不如的小人。三姑娘本事大,贾家宫里又有娘娘,轻易倒不掉的。便是倒掉,以三姑娘以往的脾气,也是必要先安排清了咱们的。你只放心做事便罢。”
倪二虽不信,却也不再犟。说了一声,便又去寻贾芸了。
堪堪日落。
贾府里头,贾宝玉和王熙凤悠悠醒转,看见贾母等人,先喊腹中饥饿。
贾母和王夫人顿时犹如得了珍宝一般,又哭又笑,忙命人熬了米汤来,喂二人吃下。
合家这才都放下了心。
隔壁众姐妹听见他二人吃了米汤,旁人没说话,林黛玉先念了声佛。
薛宝钗将母亲送回去,细细听哥哥说了缘故,也觉得面上无光,但这个时候倘若真的就在家里都不回去了,反倒不美。所以吃了午饭,还是强作若无其事状,和哥哥又都过来陪着等消息。只薛姨妈自己在家里躲羞,自此称病罢了。
这时候薛宝钗听见林黛玉念佛,回头看她半晌,便嗤的一声笑。
众人因都松了心,便也有说有笑起来。惜春便问她:“宝姐姐,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