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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抒情的“抒情散文”
中国的课堂八股中,最可恶的就是所谓的“抒情散文”。抒情抒情,把人类所有纯正朴素的美好感情都抒成了虚假的滥情。连表达感情都有了程式,那么,精神之麻木、良知之泯灭也就难以避免了。所有伟大的文学作品无不抒情,但抒情未必要用声嘶力竭的感叹句。真正丰沛深沉的感情,反而都避免浅薄的感叹句——甚至对感叹号都非常警惕。文革时期那些带三个感叹号的标语口号,充满的只是虚假的感情。所有大抒特抒其滥情的散文,无一不在伪抒情。伪抒情的惟一功能就是献媚——它原本是娼妇的拿手好戏——向权力献媚,或者向趣味低下的庸众献媚。真正的抒情决不是一味地赞美或谄媚。世纪下半叶的某些中国人,完全搞错了词义,他们把政治性的效忠当成了艺术性的抒情。真正发自内心的抒情,都具有极大的感染力;而所有奴颜婢膝的效忠,只能让人无比厌恶。
换汤不换药的“新概念作文”
如果作文有“概念”,那么无论新旧,作文是不会有出路的。按概念训练出的作文高手,不可能成为大作家,而只适合当小秘书,写各种实用性的官样文章。如何创作文学作品,是无法按计划训练的。半个世纪以来,有些人愚蠢地把培养作家当作开办机械化养鸡场(有所谓的“作家班”),有些人愚蠢地想把作家的头脑置于某种控制之下,想把艺术作品的生产纳入政治流水线的作业之中。然而任何真正的艺术,永远都是个人化的手工劳动,它们不可能在流水线上诞生。流水线只能生产伪艺术品或艺术的赝品,充其量也不过是工艺品。真正的艺术品是不可复制的,不可能按配方重新克隆一个。真正的作家不是在机械化养鸡场里一批一批生产出来的,而是在放野鸭子的过程中一飞冲天的那只白天鹅。“概念作文”可以休矣!
感觉派散文和说理派散文
我认为真正的散文只有两种,感觉派散文和说理派散文。感觉派散文不需要逻辑论证,没有一种真实鲜活的感觉需要逻辑的支持,它需要的是有类似感觉的读者的情感共鸣;感觉迟钝或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的读者,哪怕你的逻辑无懈可击,他给你的只有一个没感觉。说理派散文不需要感情吁求,如果你说理不透彻,再展示无数个有利于论点的论据或实例,再求爷爷告奶奶,读者给你的只有一个不同意。用说理的方式写艺术性的感觉散文,是没有感觉的低能者——他根本就不配写感觉散文。用感觉的方式写思想性的说理散文,是没有思想的低能者——他根本就不配写说理散文。用同一种八股套子来教导人们写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散文,则是对中国文学的蓄意谋杀——作案现场就在当代中国的报刊上和出版物里。
作家与批评家
中国作家中普遍缺乏第一流的批评家。反观西方文坛,大诗人、大作家与批评家,往往一身而二任,而且这一特点越到现当代,表现得越明显。批评之于作家,是最接近创造的切身需要,如果坚信自己的创造是独特的,那么,阐释它的意义,标明它的价值,确立它的坐标,便同样舍我其谁。回头看看二十世纪中国作家,几乎可以一网打尽地肯定,我们没有这样的作家。中国作家兼从事批评的,比例上就极有限,而其批评活动,总体上又可归纳为某种“讨生活”:五四诸贤仗着自己常常显得过剩的旧学功底,习惯于向古国典籍讨生活;当代以文学大师自居者,往往不约而同地向《红楼梦》讨生活,仿佛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目的,就为了供这些不再有创造之欲的“大师”无偿领取养老金。某些新锐作家如果想抖露一点学术,则又无一例外地习惯向卡夫卡、博尔赫斯、昆德拉或什么什么讨生活,仿佛只要在领会这些作家时披露若干心得,就足以证明自己的文学已足够现代或后现代,可以与马尔克斯面对面吸雪茄了。至于像萨特、加缪那样通过明晰坚定的论文直接阐述自己哲学、文学观念的作家,管见所及,可说一个没有,而且也看不出不久的将来就会出现一个的样子。
批评的错位
拉拉杂杂地读过不少当代文学评论,不祥的体会是,当代文学评论家已丧失了就人物谈人物的能力,他们总是热烈地探讨主题,亢奋地挖掘意义。一个人物是否饱满鲜活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能否代表某种主旋律,能否引动一个可以让大家喋喋一阵的焦点性话题。举个最近的例子:“七十年代作家”(尤其是上海滩上几个宝贝)正在报刊上全面飘红,热评不断,但我所读到的评论文字,无论捧场还是抨击,几乎无一指向他(她)们的创作本身。评论家们明显更为兴致盎然的,不是文学意义上的作品艺术质量,而是社会学意义上的代际特征。根据他们的评论方式和言说内容,看了半天后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他们谈论的不是什么作家,而是一群演艺界人士。我很怀疑,如果鲁迅先生在今天而不是一九一九年三月写出孔乙己,会不会连点水花也溅不起。
点射与排射
没有针对性的批评,无法让读者确切把握评述对象的批评,言词再怎么咄咄逼人,充满力度,仍然是虚弱的。由于所指缺乏针对性,读者还没来得及觉得过瘾,就会被下一声嘀咕闹迷糊:您这是在说谁呢?我们听到了枪声,眼前出现了大片炮火和一座英雄雕像,但硝烟散尽,却发现战场上没有一个人倒下。也许战场是虚构的,或仅仅是作者用以试验自己武器威力的实验场。我们不怀疑作者写作时肯定心有所本,但由于这一“本”没能让读者清晰地感觉到、把握到,结果便只能是含沙射影了。无法与政治运动联系起来的含沙射影,其力度是可疑的,因为一旦被暗示到的家伙拒绝对号入座,文章的效果就接近于零。缺乏针对性的批评,还可能因读者的误解产生误射误伤。举射击为例,以刊物为发表阵地的文学批评应该是点射,而非排射。你想和谁过不去,单挑就是。一个有趣的对比是:近来向余秋雨发难的文字,好坏暂不论,基本上都属点射和单挑型,偶尔见到几篇谈论此现象的评论,却遗憾的均属排射型,习惯于将那些其实各各不同的文字煮成一锅。我的观点是:点射是英勇的,排射是卑鄙的。
臭大街法
文章眼前事,得失天下知。现在是评论家的世面,近来惹动媒体骚乱的几位爷们,招法都惊人地相似,大致可归纳为引火烧身法或臭大街法。或作泼妇骂街状,把鲁迅、老舍、金庸等文坛硕彦挨个骂过;或作僭妄渎神状,以乳臭未干之身,行耶稣基督之事,勒令他人忏悔。最可笑的莫过于某个不忘抬出文学博士身份的评论者,为求咸鱼翻身,竟置幼稚园级别的文学常识于不顾,擅自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写起悼词来。他的立论基础之一是,中国二十世纪文学大师(鲁迅、钱锺书、沈从文等),大多具有可疑乃至可憎的人格瑕疵。我们只想问一句:文学大师的标准,什么时候与道德圣徒的标准等同起来的?难道别国或其他世纪的文学大师,个个都是圣者?别说,这条文坛咸鱼还真借着这篇烂文,一时耸动视听起来。
批评家的批发业务
关于当代批评家,梅疾愚先生有一个绝妙的比喻:“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不过梅先生似乎误把当代批评家视为零售小贩了,其实现在的批评家要阔气得多,他们决不搞零售,而专做批发。因为他们的一个笼子,要寻找的是整整一群鸟。当代批评家习惯于为一群个性全无、面貌相似、低水平重复的作家进行统一命名,随后挂牌出售。当代批评家懂得追求规模化效应——当代蹩脚作家也心知肚明地主动与之合谋。正常的文学评论,是以评价“这一个”为主的,评价“这一群”是文学史家的工作。而没出息的蹩脚小说家却愿意被这样收编,仿佛一被“名牌”公司收购合并,就可以牛气冲天地一俊遮百丑了。
要有耐心等待追认
文学史乃至艺术史有一个追认的传统,即艺术家凭其本能和不可遏制的创作冲动创造自己的作品,是什么派什么风格,由后人命名,哪怕一开始是不理解的歪曲性侮辱性命名,如画派中的“印象派”,诗派中的“朦胧诗”,小说流派中的“魔幻现实主义”。命名的滞后,几乎是艺术史上的通例,而中国当代的艺术现象却是命名超前或起码是与产品同步上市,往往先有品牌推销,甚至是批评家呼唤,然后才有大批产品面世。这实在是现代商业化产品的运作方式,而非艺术的生产方式。这种方式与用行政命令来指导创作伪艺术品一样,违反了艺术创造的根本规律。在中国尚没有足够的自由作家之前,请别老想着文学史,正如别想着诺贝尔奖。伟大的作家不会与蹩脚批评家合谋,更不会不知羞耻地自称自赞。要有足够的自信和耐心,等待读者的裁判和历史的追认。没有诺贝尔奖,托尔斯泰照样是托尔斯泰;没有生前的承认,曹雪芹照样是曹雪芹。
文学史——著作还是教材
重写文学史成了一声时髦的呐喊。鉴于以往的文学史不出官修范畴,主题醒豁,雷池分明,做史者亦步亦趋,处处唯谨,莫说自创新见,别出心裁,就连某人是否该提及,某人该独占一章还是一节,或与众人如孵澡堂子般在一节里挤做一堆,都有严格的规定,一不小心就是政治问题。所谓主编,其实只是一个诺诺连声的领命者。这样的文学史当然应该重写。所以,问题的方向根本不在于是否应该重写文学史,而是如何重写。我的感觉是,现在所谓的“重写文学史”,几乎无一不是指“重写文学史教材”,即使表面上类似私人撰述,其实质仍是一个官修面目,“重写”者的最高目标,是希望它能进入高等学府。世俗的雄心过大,立言立论难免受到各种牵累。倘如此,我宁可敝帚自珍,做我的《齐人物论》。众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