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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嬷嬷便告辞出去,出了门脸上现出犹疑的神色,她回头看了看苏皎皎的房间,最终走开什么都没说。
有王爷在,县主是出嫁女,还是少知道些事吧!
沈嬷嬷从苏皎皎处出来,直接就岔到了苏岸的书房去。
此时不是吃宵夜的时间,苏岸对沈嬷嬷道:“嬷嬷有事?”
“王爷,”沈嬷嬷欲言又止,“今儿个杨家的人来了。”
苏岸随口“哦”了一声,然后似乎是想起了杨家是谁,愣了一下,笑了:“嬷嬷怎么说起这件事?”
沈嬷嬷道:“当年,杨家小姐不甚落水而去,而今,杨家夫人说,他们族里也有品貌相当的嫡出小姐。”
苏岸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微微一笑:“昔日无缘,今日何敢攀缘。嬷嬷回了便是。”
沈嬷嬷应了,但是人却没有走,她吞吞吐吐道:“王爷,也,该考虑成家了。”
苏岸默然,沈嬷嬷道:“这些年王爷与县主相伴,待县主出阁,这偌大的王府没有个女主人操持,确实不是个事儿啊!”
苏岸依旧没说话。
沈嬷嬷索性仗着年老苦口婆心:“我知王爷烦我,可这事再不能拖着啦。好歹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如今王妃又不在,我不着急操持,谁来出头管啊!”
苏岸便起身,安抚沈嬷嬷道:“嬷嬷为我好我知道,只是我刚回来,这千头万绪的,皎皎还要议亲,忙完了再说吧!”
这话似乎就是答应了,沈嬷嬷欢喜起来,“唉”了一声,施礼告退了。
苏岸有些落寞地看向外面。此时月末,月色不显,只看见树影黑漆漆的一团团。
第八章 生变(六)()
苏皎皎在云瑶那里泡了一上午。
云瑶的家略有些远,但是好在精致安静。清新淡雅的园林,有小桥流水回廊假山,仔细观察扶疏的花木,竟是做了花期色泽的搭配,无论是何种季节,总有底色有艳色,处处都是别具匠心。
诸如书房外面的小花园,有长青的翠竹,有娇黄的银杏,还有火一般的红枫,加之各色怒放的菊花散开做修饰点缀,无论是从书房的窗口往外看,还是站在园中看书房,皆是绚美清雅的景致。
苏皎皎很是惊艳赞叹了一回。
两个孩子在前面走跳,云瑶笑眯眯地拉着苏皎皎的手,一边细致讲述路边的风景,这边是杏花,花开是如何,杏成熟后怎样,那边是桃花,次第盛放如何风光,那边是梨花,清明时节细雨如丝。随处搭配什么花,杏边迎春,桃边玉兰,梨下芍药。
另外牡丹鸢尾,月季茉莉,荷花睡莲,秋菊冬梅,加之杨柳古槐、银杏桂树等佳木林荫,当真数不胜数不胜枚举。只随手一指,用耳一听,就是副工笔画,闭目一想,就是副水墨图。
苏皎皎道:“姐姐灵心慧质!”
云瑶道:“闲来无事,不爱交际,喜欢摆弄花木罢了!”
苏皎皎奇道:“姐姐不爱交际?”
那可是京城的权贵官宦分析得头头是道,绘画得栩栩如生啊,不会交际的人,怎么弄的出?
云瑶言笑淡淡:“不过好记性罢了。”
其实云瑶当真是太过谦虚了,她于诗词文字过目不忘,于人,自然轻轻一瞟,便把握风神特征。
只这些没人跟苏皎皎说过,苏皎皎乍然之下,难免惊奇。
云瑶反倒喜爱这种惊奇,她笑得如沐春风,与苏皎皎说话细声细气:“你是不知道,像我这般有了一点浮名的,与人交往最是为难。难遇知音,都是些场面上的应酬,说深一点无人能懂,浮光掠影地谈些衣裳首饰饮食日常,又有什么意思?最难办的是亲不得近不得,还没聊上几句,不是上司就是下属的家眷妻女,上来就讨要玉雕书画,你不给吧就是得罪她,给了她们反倒是觉得给你面子,当真是头疼要死啊!”
苏皎皎连忙点头,很是理解这些场面上的苦恼。
云瑶却是哈哈一笑话题一转:“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既都是他底下上面的家眷妻女,我去应付什么啊!他自做他的官,难道还依仗老婆不成!”
这话说得爽朗,苏皎皎也笑。
云瑶道:“我索性便绝了那些,大不了落一个清高的名声,我便是清高了,又有什么不好?自己过得滋润自在些,总比劳心劳力地去迎合别人的好!”
苏皎皎鼓掌道:“姐姐说得极是!”
云瑶言语间便意味深远:“这女人别管嫁了多如意的郎君,还是得有自己的身份立场,我在这世间若不是云瑶,就只能是许夫人,可我能是许夫人,或一个女人也能是,我何苦为了一个人人能当的绝色,放弃做我自己呢!”
苏皎皎正要叫好,云瑶大笑道:“云瑶死了就是死了!许夫人死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许夫人!”
苏皎皎跟着大笑起来!
“云姐姐!”苏皎皎凑过去道:“那许大哥有没有生你的气啊!”
“他?”云瑶道,“我跟他说了,这官你能做就做,要是不能做,我们一对儿闲云野鹤,你烧陶我琢玉,吟诗弄画,还怕活不下去?故而我便闭门谢客,久而久之,那些夫人小姐们知道我的规矩,也就都不上门了。”
这也是遗世而独立吧?苏皎皎突然心有所感,云姐姐这样也是不容于世,可是她是逍遥快活的,是她主动弃得凡俗世人,而不是像自己,无一技之长,为出身卑微被人排挤嘲笑无有归处而苦恼。
于是苏皎皎目露艳羡之色,暗暗觉着要把自己的酱菜做得一等一的无可替代的好,让所有人,无论是哥哥的政敌还是朋友,都顿顿离不了,自己若有一天不稀罕卖了,他们捶胸顿足,一辈子遗憾到死念念不忘世间再无此美味!
如此雄心壮志之下,苏皎皎不能免俗地想,要攒好多好多的钱,便是将来和婆家相公有了龌蹉,靠,姑奶奶有钱,和离养孩子全然不怕你!
这般想入非非,云瑶在一侧摇着她的手:“皎皎想什么!”
苏皎皎醒过神来,倒也不掩藏,眉梢一挑嘴角一抿就笑了:“我在想好好做酱菜赚很多很多的钱!”
云瑶点头:“女孩子无论在哪里,是得有自己的钱,总是踏实点!”
苏皎皎见云瑶竟是赞同,当下心悦道:“我还以为姐姐嫌弃我俗气!”
云瑶便笑:“你当我吟诗作画雕石琢玉的,便不吃饭了吗?我跟你说的这个那个,只简简单单的花木造型撤换打理,一年不知道花多少钱!”
二人聊得投机,相携进了书房,云瑶没有客气,让苏皎皎自行看书,她去给两个孩子授课。
苏皎皎一个人在外间,溜溜达达先是看了一遍墙上书画,嗯,觉得漂亮,但难说出点睛精华之语来。再细观桌上书架上的绿植盆景,一个个大小不一,但是其玲珑用心精美别致,竟是让人叹为观止!
有的纯植物,有的配以小山石,有的铺着鹅卵石,葱葱郁郁,姿态或清幽或盎然,赏心悦目。
云姐姐这般讲究,她说的光花木一项一年不知道花多少钱,看来所言真实不虚。
里间的门虚掩着,苏皎皎偶尔听到一两句师生问答声,不甚敢兴趣,便自己随意浏览起书架上的书来。多是正统的藏本典籍,苏皎皎不感兴趣,其次是各朝名家游记,苏皎皎略翻了翻,还有一些连环画册,用画图将故事说道理,应该是许崇山和许芊芊小时候的启蒙读本,可苏皎皎就是爱看这个,当下捧着读得津津有味。
连环画册放在旧书处,苏皎皎读完这个读那个,然后她偶然抽出一本书,咦?她狐疑地怔住,这个貌似,是哥哥的手笔?
虽然这些年苏岸不常摆弄书画,但是苏岸的笔迹她是认识的,这本讲南郭先生故事的小书,确确实实是出自哥哥手笔!
看后面的题记,当时许青华云瑶夫妇新婚不久,苏岸闻听噩耗即将整兵出发前画的,说是送给将来的小侄儿小侄女。
苏皎皎不禁莞尔。哥哥一向都细心有爱啊!
然后她翻出了旁边卷起的画作,那画卷着孤零零地放在一排旧书上,有点惹人注目。
苏皎皎是很随意地打开的,因为她与书画一道并不精通,可是她看到上面的题字,猛地瞳孔一缩。
这是楚辞里用烂了的两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可这是哥哥题词送给云姐姐的!时间,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自己不过是二三岁大,可是哥哥彼时风华正茂血气方刚,而云姐姐正是豆蔻年华风华初露。
哥哥,曾经爱慕云姐姐!
可是云姐姐嫁给了许大哥,两情相悦,新婚燕尔,喜得麟儿,而哥哥情场失意,痛失父亲,奔赴沙场生死未知!
苏皎皎的心不由得痛,刀割刺针般一跳一跳地痛!
哥哥曾经多么苦啊!背负骂名小儿止啼,以命搏命建立不世之功,却只能黯然远去隐姓埋名。
他以性命,换来这锦绣江山平和安定,然后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无所爱,无所求,乃至生无所恋!
苏皎皎的泪泉涌而下,落在已然泛黄的纸张上!
可是哥哥却是那么安静从容温柔淡定啊!
苏皎皎抹抹泪,忙将纸上的泪痕擦干,复又吹了吹才卷起来!
然后她依旧泪眼婆娑地看了看盆景观了观花,将眼泪彻底逼了回去。
已然陈年旧事了。苏皎皎听着里间的读书讲解声,秋阳如锦岁月静好。她淡淡地想,哥哥是为了云姐姐,还一直未娶的吗?
也是啊,如云姐姐般风华绝代的才女,这世上再也遇不到再也求不来的,哥哥怎么能忘呢?
可云姐姐已然一子一女生活幸福了啊。
苏皎皎突然想起他们回到京城与许大哥云姐姐相见时,明明故友重逢欢声笑语,可哥哥的面庞和眼神有些幽暗。
原本自己心爱厮守的影子,变换成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