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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交代下去后,黄衣人贩揭开帘子走了出去。
孟长青与李道玄站在渡口,孟长青的脸紧紧绷着,若是谢长留在场,一根手指都能碾死这帮人。若是谢长留在场,这条江都能一剑截断。
船扯起风帆,嗖的一下划了出去,消失在夜里。
水纹一下子荡开,鬼境动荡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此时天已经快大亮。孟长青抬头看了眼,这鬼境越来越动荡了。
两人站在了闹市,看见谢长留踏入宅子,约莫一刻钟,谢长留从宅子里走出来,脸色与进去时截然不同。
刚刚从义庄赶回来的下人们甚至来不及换衣服,抹了把脸,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扭头便继续上街去找人。
谢长留沿着昨晚的街道来去的找了三趟,最后手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掐指算了下。
孟长青看着反复算着的谢长留,阿瑶不是道门中人,命数很普通,而且福缘特别浅,越是这样的人,越是算不准。
谢长留开始询问沿街的人,早起卖豆腐脑的男人听见他的话,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谢长留。
谢长留正在向那卖糖人的货郎打听,“对!对!是个小女孩,六七岁,圆脸,穿一身红袄子,红绸子扎着头发,这么高。”他似乎有些混乱,一句话说了两三遍,不停地停下来,然后才镇定地继续说下去,“可能手里拿着娃娃,很怕生,对,很爱哭。”
那担着木桶卖豆腐脑的男人听了一会儿,终于喊了一句,“道长!你是找人吗?”他犹豫了下,“程家后巷那条沟里,早上说是有个小女伢摔死在里头了,也是红袄子,六七岁,打更的刚捞上来。”
谢长留忽然愣住了,表情空白了一瞬。
谢长留赶到程家后巷时,一群人还围着那条沟。
小姑娘的尸体斜放在案上,拿草席潦草地盖着,底下一趟泥水,露出一截红色衣角。谢长留一看见那抹红色,浑身都定住了。围观的人听见有人吼着“让开!全让开!别看了!别看了!”,众人以为是小女孩家里人过来收尸,围得远了些,眼睛一直往中间的谢长留脸上瞟。
谢长留低下身,脸色非常白,过了许久,他才终于缓缓伸出手,一点点揭开了席子,仿佛那东西千斤重似的。
一张满是青紫的脸,眼睛半睁,脖子上一道掐痕,明显是被掐死了扔到沟里去的。泡了一夜,嘴唇都泡烂了,还有鱼蚕食的痕迹。
谢长留盯着那张狰狞的脸僵住了,良久,半跪在地上的年轻道人低下头,慢慢抬手捂住了脸,那一口气他吐了两次,终于极为缓慢地吐了出来,“不是。”
他回过头对着友人道,低声道:“不是,再找找。”
那友人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重重吸了口气,对着下人大声道:“找!继续找!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到!”
谢长留看着那小姑娘的尸首,伸出手阖上了那双半睁的眼,小姑娘才六七岁,一身碎花袄子,头上缠着红绸子。
谢长留起身离开的时候,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我女儿!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女儿!”一个女人冲了进去,“啊——她是我女儿!我女儿啊!”
谢长留的脚步极轻地顿了下,然后他继续往前走,腰背挺直。
孟长青望着谢长留的背影,耳边是那个女人无法自制的尖叫与哭嚎,这一段分明是谢长留的记忆,所有的景象都很模糊,唯有那个母亲的哭声清楚无比,一直到谢长留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这女人的声音依旧清晰地回荡在孟长青耳边。
原本一直没动作的李道玄忽然抓紧了孟长青的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两人跟上了谢长留,很快孟长青便意识到谢长留寻错了方向。谢长留以为阿瑶是落入了妖邪之手,毕竟道门中人的仇家只可能是妖邪与邪修。
孟长青望着谢长留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混沌中。
鬼境再次散开,这一次的混沌持续了很久,孟长青与李道玄在那铺天盖地的混沌中走着,身旁是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孟长青眼中金色雾气渐渐聚集,终于,鬼境再次重现。
屋檐上的那滴水落下来,砸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已经是刹那十年。
“这是宣阳城。”孟长青望着那熟悉的飞檐碧瓦,以及那块尚算干净的“吴”碑。
车马如龙,宾客盈门,这是宣阳的娼楼街,一条街上全是妓院。
这是宣阳的妓院。
孟长青与李道玄在吴巷中走,明显那时候的吴巷还没有像两百年后彻底沦为鬼巷,里头住着生了病的娼女,孟长青时不时能看见中年的娼女提着水桶咳嗽着往自己的院子走。靠近巷子口的地方,栽着两颗柳树,柳树下的那口井还没被人填了,井口光滑没有一丝苔痕。
孟长青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些,绕过两座牌坊,他看见了一座旧娼楼,一个十七八岁大小的娼妓靠着栏杆翻着书,一根猩红的红绸子松松垮垮地扎着头发,随意地漏下一两绺头发。
孟长青望着那小娼女下巴处的红痣顿住了,半晌,他轻轻地吸了口凉气。
这是,谢长留的女儿。
忽然,楼下有个绿衣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朝着那看书的娼女道:“妙妙姐!”
那娼妓立刻探头看她。
“钱夫人来了!跑啊!”那女孩子压低声音朝着她喊,“跑!”她急得汗都下来了,“钱夫人带着下人来了!要打死你呢!跑!快跑!跑啊!”
“什么?”
女孩子急了,“快跑!”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娼妓回头看了眼,骂了一句“见鬼了!”她刷一下反应过来了,书一扔立刻绕着走廊往下跑。
钱夫人一上楼,刚好看见那勾引她丈夫的小娼妓往楼下窜,脱口便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有人扑上来拦着钱夫人,却被撞开了,娼妓回头看了眼,一头扎到了大街上,灵活极了。
钱夫人直接在二楼吼了声,“堵住她!”
一大群人顿时围了上来,娼妓似乎有些猝不及防,急忙忙地退了两步,忽然往娼楼街道外窜去,跟只兔子似的,活蹦乱跳,谁也抓不着她,气得钱夫人拍着栏杆破口大骂自己下人“废物!”钱夫人冲下楼,追着她就去了。
那娼妓跑了一路,在小巷子窜来窜去,像是一条泥鳅,走江过海,身后的人噼里啪啦地撞到了摊子和墙,极为狼狈,小娼妓回头看了眼,脸上还挂着笑,似乎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似的,她快跑助力,纵身一跃扒住了墙头,蹬了两脚翻了出去。
结果一落地,那钱夫人迎面冲了过来,小娼妓惊诧地睁大了眼,嘴角抽了下,骂了一句脏话,扭头继续跑。
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一个不留神,她在闹市被钱夫人堵了个正着,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围了上来。钱夫人插着腰喘着气,看着同样快跑断气的小娼妓,一横眉,脸上的肉几乎要堆在一块,“你跑啊!你再跑啊!”
那娼妓一看情势不好,立刻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路人一看,一大群人围着个弱女子,正要上来说句什么,钱夫人忽然喊道:“大家别被这娘们骗了!这就是一个娼货!出来卖的!”
宣阳的皮肉生意是是远近闻名的买卖,宣阳满大街都是妓,众人一听这小姑娘是个娼妓,再没人出来说话了,不过人群也没散开,围着看猴戏似的。
那娼妓又喊了两声“救命”,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两声讪笑,她左右看了圈,终于没了声音,钱夫人一过来,她立刻低下身抱住头。
钱夫人盯着她,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微微扭曲,终于,她道:“打!衣服扒光了往死里打!”
一群下人立刻围上去,手里都抡着棍棒之类的东西,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娼妓用力地抱住了头,有人伸手撕她衣服,她把手攥得更紧了,那是避免致命伤的姿势,至于衣服,她显然不在乎这种东西。
“呸!贱。货!往死里打!”钱夫人双眼赤红,骂得唾沫横飞。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响。
“住手!”一人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吼了声,“放开她!”
众人一齐看去,是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一身泛黄的白衣,他猛地推开了那些下人,“一群大男人,为何要欺负一个弱女子?”
那娼妓也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刚一看见那书生的容貌,她的眼神忽然定住了,再没转开,明明半张脸都被打得充血红肿,却看着那书生笑了起来。听见那书生文绉绉的话,好像瞧个傻子似的。她还在笑。
钱夫人啐了嬉皮笑脸的娼妓一口,道:“我倒是是谁呢!是个穷酸书生。”她笑了下,“这位公子啊,我和你说说,这可不是个弱女子,这小娘们本事高着呢!十多岁就出来卖了!大腿一开能夹死人,勾引六十多岁的老男人上床,哄得人要休妻娶她,连结发四十多年的妻子都不要了!”钱夫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呸!你做梦!”她啐了口唾沫,双眼猩红,指着她骂道:“贱。货!你做梦!你做梦!”
那书生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有些措手不及,看了眼地上衣衫半开的娼女,娼女抬眸望了他一眼,漆黑的一双眼,好像里头有江南的桃花,能勾魂似的,书生愣了下。
钱夫人指着地上的人道:“打!继续打!往死里打!把脸给我划烂!看她拿什么勾引男人!”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句话。
一群人立刻围上去,书生张开手拦在娼妓面前,猛地吼道:“不许打!你们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娼妓愣住了,伸出手轻轻拉了下那书生,“大哥,你是傻子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其中有人喊道:“喂!孬种!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