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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发着柔和光亮的灵符飘浮在她的身边，照亮了周围一丈的潭水，往下望去；仍是看不见尽头的幽深。
没什么好怕的，你是尺宵尊啊；天底下还有你怕的东西吗。
姜瞒一遍遍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然而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眉尖蹙在一起，好半天没能动弹一下。
她头一次，这么痛恨无能的自己。
稳住，稳住。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任清盟挖出来。
姜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般往下游了几丈；眼见着潭水分花拂柳般从两旁退去；大团大团的浓黑在眼前炸开了；她的呼吸越来越重，直至最后还是狼狈地停了下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全身都在颤栗。
头顶；脚下；左边；右边，全是浑浊冰冷的潭水。
脱离了灵符照亮的范围，就是未知的黑暗。
她一人置身其中，好像海面上的一叶孤舟，一个细浪就能将她打翻淹没。
突然，头顶传来两声响动，接着水流还是急剧变化。
姜瞒心脏随着响动狠狠地跳了两下，如卑微的凡人虔诚地仰望从天而降的神祗，她抬起头，透过灵符的光亮，看见两团白色的影子自黑暗中一点点显现出来，她们没有被阻挡在巨型水泡之外，而是穿过水泡，来到她的身边，一左一右抱住了她。
暮暮的声音透过鼓动不休的耳膜，直达她的魂识深处。
她说：“我仔细琢磨了一下，等半个时辰下来捞你和现在就下来陪你没什么区别，和雀禾一合计干脆就跳下水了，好在你还没有游多远。”
另一边，雀禾冰凉凉的小脑袋贴在她的脖子上，一副无赖口吻说道：“反正我们下都下来了，你赶也赶不走，好生受着吧。”
两只小骷髅挨得她极近，她的视野里被两团白色挤占得满满当当，耳边不再是水流的声音，身体原本冰凉冰凉的，被这两小只一贴，衬着她们更冰凉的骨架，似乎身体都暖和起来了。
“你们”姜瞒伸手揽住她们，尽量稳住身体的战栗，不想让她们太担心。
“我们啥我们。”雀禾移动脑袋，突然被吓了一跳，“你心脏跳的好快！”
姜瞒扯起嘴角，刚想回答，就见小骷髅勾上她的脖子，大咧咧道：“原来尺宵尊暗恋我呀，早说啊，可苦了你憋了那么长时间。”
暮暮：“”
姜瞒：“呵呵。”她就配合雀禾笑两声吧。
余光瞥见她腰间的尺宵剑，暮暮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怎么尺宵剑没动静？让她化成人形陪陪你也好啊。”
姜瞒想了想，发现自从入潭水一来，别说是化人形了，连话都没说一句，以尺宵剑的性子，不可能知道姜瞒心里恐惧之后一声不吭，她抚上了剑柄的龙首，低低说道：“这石潭里有股压制剑魂的力量。”
雀禾问道：“她没事吧？”
“没事。”姜瞒感应了一下，忽略声音里细微的颤抖，苍白着脸笑了一下，“她只是睡着了。”
小骷髅们放下心来，看了对方一眼，默契地一左一右夹住姜瞒的胳膊，同时往底下游去。
暮暮坚定道：“阿瞒，闭上眼睛，我们带你下去，你什么都不用想。”
尺宵尊一个人走的久了，习惯性担起所有的苦难和折磨，会忘了她再强，也有疲惫的时候，挚友，同伴，就是在她疲惫时送上肩膀让她靠一会，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信赖她们就可以了。
见两只小骷髅颇有逼好汉上梁山的架势，姜瞒只好乖乖就范，依言闭上眼睛，任她们拽着自己的胳膊往下游。
“阿瞒，你记不记得那次落眉宗的宴会，落眉宗宗主亲自邀请你去参加宴会，你多问他要了三张请柬，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随我们来不来。”暮暮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从回忆里挑拣了一段，不急不缓地说着往事。
姜瞒闭着眼睛，逼迫自己不去想周遭暗流的潭水，点头道：“记得。”
记得，那次他们三个没来，尺宵尊端坐在高台之上，宗主的旁边，寡淡地看着宗主和其他掌门之间的尔虞我诈你来我往，手中意兴阑珊地把玩着小酒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露出冷淡的神情。
不知怎的，那时的她懒得去伪装，平日里用以示人的微笑面具从她脸上剥落下来，惊艳的眉眼中满是不耐。
宗主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好，便招呼人往她那送上许多精致的点心，不能让她开怀，起码在礼数这一块做到完美无缺。
印象中，那次宴会无聊至极，点心也食之无味，她挨到宴会结束匆匆回了住处，才刚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香味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鼻子里，她定睛一看，是暮暮三人在院中煮肉吃，肉片在汤水中上下翻滚，无心修炼三人组围坐着一脸陶醉。雀禾看见她，忙招手要她过来吃，她沉着面容，目不斜视地掠过他们，然后关上房门，将三人失望不解的目光一并关在身后。
“其实我们是去了的。”暮暮很快说道，“毕竟是蹭着你的名气去的，手上没点像样的礼物不就丢了你的面子嘛，于是我们三人一同去往渊森斩杀了四只六阶妖兽，打算把它们卖了然后买一件高阶法器。谁知道，斩杀妖兽的时候把请柬弄丢了，落眉宗的人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只能站在外面远远地望上一眼，通过法器看到你好像兴致不高，饭菜点心什么的也没怎么吃。”
雀禾接着说道：“亏落眉宗还是个大宗呢，厨子水平不怎么样嘛。我们三个想着你吃这么少，回来肯定会饿，于是就把杀来的妖兽切了自己煮肉，不得不说，任清盟的厨艺水平还是挺高的，比那些个酒楼里的厨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不知道宴会什么时候结束，就用灵气包裹着，让肉片一直保持着刚煮好的状态，好容易等到你回来，结果你还一声不吭地回了房。我本来想去叫你的，暮暮说你可能太累了，不让我去打扰你。”
许久，姜瞒都没有出声。
雀禾仍自顾自地说道：“挺可惜的，你没吃上。等任清盟复活，再叫他煮一次吧。”
“好。”姜瞒的嗓音莫名暗哑了一些，好像混着沙砾。
修仙之人塑脉以上便辟谷了，根本不需要吃饭，只是宴会上仍旧少不了这些汤汤水水，一来全了礼数，二来聊不下去的时候就以吃饭来化解尴尬，表明自己“不是不想跟你聊只是嘴里有东西没空跟你聊”，这第二点也不知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着实机智。
尺宵尊自塑脉以来就不再吃饭，直到遇见无心修炼三人组，才知道原来世上有人能把吃饭变成这样一件充满期待的事情。他们依旧保留着凡人的习惯，一日两餐，到点没吃就会嫌饿，丢下手头的事情到处寻吃的。
一开始，尺宵尊觉得匪夷所思，心道这三人怕不是有病吧。后来相处久了，她奇异地被他们同化了，到了饭点肚子竟然也会咕噜咕噜地叫上一阵，感受着胃的空虚，她脸上错愕不已。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再有过饥饿感了，人间大旱的那几年时时刻刻裹挟着她的饥饿感早就随着她挥出的剑风一并飞远，重新回来的饥饿感让她有些恍惚。
无心修炼三人组真是可恶至极。
“还有，你记不记得那次”
两只小骷髅此刻把“沉默是金”的信条完全摒弃在九霄云外，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个说累了，另一个连忙接上，配合之默契让她咋舌。
而且，这聊天还是互动型的，她必须时不时地“嗯”上几句，说明自己跟得上她们的回忆节奏，渐渐的，那些往事如同被捡拾的珍珠，一粒粒浮出记忆的海面，熠熠生辉，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些珍珠，竟忘了自己还在潭水之中。
心里的那份恐惧不安不知何时，消退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她们已然到了石潭的最深处。
灵符的光芒照亮了一片乳白的泥土。
那里埋藏着最后一人。
姜瞒伸手开始挖土，手指刚陷入泥土中，突然有两道黑色的细长的影子从中钻了出来，贴着她的皮肤就往上窜。
借着光亮，她看清了那是二阶妖兽伪须蛇，对她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是经过的皮肤会发痒，痒的厉害，不能挠，否则越挠越痒终会把皮肉生生地抠下来，只要意志坚定熬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姜瞒不去管它，继续挖着泥土，每一次动作，都会有几条伪须蛇游出来，很快她裸｜露的皮肤都痒了起来，抓心挠肺，就是不敢去碰。
终于，一个圆溜溜的奶白色脑袋从泥土里露了出来。
第78章 任清盟（）
伸手将小骷髅从泥土里抱出来的时候；姜瞒似乎听到虚空之中“咔哒”一声；类似于机关咬合的声音，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这下我们真成了一模一样的三胞胎了。”雀禾比划着各自的脑壳和骨架，说道，“我们要是不说话，阿瞒绝对认不出谁是谁。”
姜瞒将小骷髅抱紧在怀里，开始往上游；闻言笑道：“那我就在你们的脑壳上印下你们的名字，照着名字喊。”
暮暮和雀禾都笑了起来。
往上游比往下沉对姜瞒来说要轻松一些；她闭着眼睛，感受胸腔里沉闷的跳动；以及皮肤上越来越令人难耐的瘙痒；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没什么好怕的。
她们在身边呢。
直到水泡渐渐浮出水面；外面的亮光一点点照亮她的眼皮；感受到薄薄的一层暖意，姜瞒睁开眼睛，鼓动的心脏也随之慢了下来；清晰而强烈的砸在胸腔里的跳动声慢慢从耳畔消失。
她抱着毫无生息的小骷髅上了岸，水泡在竹影中“啪”一下碎裂，另两只小骷髅一左一右围上来，暮暮问道：“你现在摆阵吗？”
“嗯。”姜瞒点头；开始从乾坤袋中拿出画阵需要的工具；“夜长梦多；不如就地解决。”
“那我们给你望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