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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便只剩了三人。杨坚负手立在堂中,沉默不语,目光只审视地打量着谭氏。谭氏则站姿恭敬,目视地面,是要恭敬答话的姿态。反倒是伽罗,近来在杨坚跟前少了畏惧之心,陡然又落入这般沉默对峙的氛围,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站在谭氏身后。
片刻后,杨坚轻咳了声,“长命锁的事,想必独孤伽罗已说过了?”
“回殿下,昨日伽罗已将此事告诉民妇,民妇已知道了缘由经过。伽罗能逃出北凉之手,在建章宫安然住着,全赖殿下出手相助,民妇深为感激。”谭氏终于抬起头,对上杨坚的目光,姿态不卑不亢。
带些微蓝色的眸子,与伽罗十分相似。
她的眼神沉着、湛亮,比起伽罗的强作镇定,这份沉着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不免令杨坚诧异。
谭氏的身份她查过,也是来自北地,作为高探微的续弦夫人居住在高府,常年吃斋礼佛,听说跟高探微在许多事上意见不合,却又十分得高探微的敬重礼遇,感情也算融洽。哪怕是高探微那些原配所出儿女,对她也颇恭敬——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而今高家朝不保夕,高探微都乱了阵脚,她又哪来的底气,面对他的目光,如此沉着?
杨坚目含审视,如两道重剑压在谭氏身上,“那么,你可知背后情由?”
“民妇不知。”
“阿耆的事,你也不知?”
“民妇昔年住在北地,只听闻过当初阿耆的故事,旁的一概不知。至于那长命锁的事情,是伽罗自幼佩戴之物,民妇虽托了南风母亲的身份,又受独孤善之托照顾伽罗,却不曾留意。也是昨日伽罗提及,才知道它背后有那样多的风波。”
这般应答在杨坚预料之中。
他盯着谭氏,“如此说来,关乎南风和这长命锁的事,你一概不知?”
“倒不是全然一概不知。”谭氏竟自笑了下,朝杨坚欠身回禀,“民妇当初既然敢将南风记为女儿,一则是被独孤善的赤诚打动,再则也是知道南风的身份。昔年民妇在北地时,曾有一位故友,民妇自从进了高家,就再未见过。及至后来见到南风,才知她是故人之女,因父母亡故流落至此,与独孤善结缘。民妇怜惜她,故竭力成全。而至于那长命锁——民妇并不知情。”
她的语气缓和却坚定,不紧不慢,一如淮南佛堂中,教伽罗道理时的声音。
伽罗心中却腾起浓浓的疑惑。
当年她住在淮南时,外祖母可是对着那长命锁出过神的,还叮嘱她务必留心,切不可丢失。有一回伽罗大意,将长命锁放在衣柜里,外祖母还颇为焦急的找寻。原先伽罗以后,外祖母那般上心,是因为那是娘亲的遗物。
而今回想,外祖母当初必定是知道那长命锁有特殊之处。
所以外祖母此时,是在骗杨坚?
伽罗愕然,却牢记外祖母昨晚的叮嘱,未敢多言。又怕杨坚察觉,只管低头盯着脚尖。
杨坚与她相处数月,一眼就能瞧出这姿态之后的异常。
遂舍了谭氏,觑着伽罗。
而谭氏,则顺理成章的,再度揣摩杨坚——他的目光在看向伽罗的一瞬间,便添了缓和,没了看她时的那种威压冷肃。随同眼神的缓和,连那紧绷的唇角和面孔都似缓和了。这其间变化太明显,谭氏一眼便能瞧出不同。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尤其这些年轻男女,即便各自隐藏伪装,落在她眼里,却还是能窥出端倪。
谭氏瞧着杨坚神色,见他带着哂笑瞧过来,神色愈发冷肃,便知道伽罗露陷了。
不过无妨,她本就不是真心撒谎。
谭氏面不改色,迎着杨坚的目光,缓缓道:“民妇确实不知。不过既然是南风的旧物,民妇多加了解,或许能有所得。”
杨坚神情更冷,目光如鹫,盯着谭氏。
谭氏岿然不同,保持恭敬姿态,不闪不避。
伽罗站在他俩身后,察觉氛围稍变。这让她想起幼时的事,有一回她跟着父亲入山,看到山崖下两虎对峙,在互相扑杀之前,便是这般情形。外祖母与寻常的贵妇不同,这点伽罗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她在杨坚跟前,也是如此沉着冷静。
伽罗看不到外祖母的神情,却能将杨坚一览无余。
那位负手于背,是她许久都没见过的冷硬姿态,却非威压阴沉,只是审视、探究。
片刻后,忽然杨坚墨色织金的袍角微动,抬头便见他脸上的冷肃渐渐收敛。
“如你所愿。”他徐徐抛下这几个字,拂袖出去了。
伽罗莫名所以,看向外祖母,便见她沉着如旧,甚至带了点笑意,“看来他待你确实不错。伽罗,长命锁的事我自会跟杨坚周旋,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今日暂且如此,你不必担心,外祖母有分寸。长命锁背后的事,外祖母确实知道一些,待我摸清了底细,再同你说。好不好?”
事关重大,外祖母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
伽罗微笑,软声道:“我听外祖母的。”
杨坚离开后再未出现。
后晌的时候,苏威却来了。
他虽居副率之位,晚间却时常过来亲自当值。今日本该掌灯后上值,他听闻高老夫人已抵达建章宫,又悬心伽罗的处境,便早些赶来南熏殿。
两下里相见,各自欢喜。
伽罗引他进去,向谭氏道:“外祖母,这是杜家表哥,我姑姑的儿子。他是建章宫的右副卫率,这回途中多承他照拂,也时常过来看我。”
“哦?”谭氏起身,笑吟吟地将苏威打量,“果真是青年才俊。”
苏威深深作揖,“老夫人过奖了。伽罗总是提起您,今日有幸得见,是晚辈的福气。”说着,将手中拎着的锦盒递给伽罗,“老夫人路途劳顿,听说还染了风寒,想必尚未来得及调理。难得安顿下来,该补补身子——见过殿下了吗?”
他此时还是家常的衣裳,头发拿玉冠束在顶心,身上赭色长衫磊落,英姿勃发。
谭氏瞧着欢喜,道了声费心,叫华裳奉茶。
伽罗遂将见过杨坚的事情说过了,只是未提详细。她已有许久未见苏威,问起来,才知道他前阵子奉命去了趟云中城,昨晚才回到京城。
苏威见伽罗神色如常,稍稍放心,又问道:“老夫人进京,可有落脚的地方?”
“我在京城还有处宅子可以歇脚。只是伽罗还住在这里,我不放心,总得摸清了情势,过两天才能出去。”谭氏感激他对伽罗的照拂,又道:“令尊可是在吏部任职,尊讳季辅的?”
“老夫人见过家父?”苏威微讶。
谭氏颔首,“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苏威笑了笑,道:“这可真是有缘了。伽罗如今住在建章宫,是以客人的身份。殿下瞧着性子冷硬,其实待人也很好,不会故意为难。何况我官职虽低,却也常出入建章宫,能留心照拂伽罗,老夫人尽管放心。老夫人常年在淮南,回到京城,想必诸事不太齐备。倘若要搬出去住,告诉我一声,我自安排人过去帮忙。”
谭氏称谢,瞧他这般体贴周全的姿态,越瞧越是欢喜。
苏威瞧向伽罗,见她稍稍出神,不由问道:“你呢,想搬出去住吗?”
“当然想,只怕脱不得身。”伽罗莞尔。
长命锁的事不止杨坚留意,周静帝那儿也曾过问。外祖母既然已到了京城,周静帝很快就能知道,届时会如何,还不得而知。事情没闹明白之前,杨坚恐怕不会轻易放她。
深宫之内,周静帝确实问起了谭氏,是在一场小宴后。
周静帝能够顺利回京,固然有在宫中多年的筹谋安排,朝堂中的姜瞻功劳却居首位。及至此时,徐公望妄图仗着树大根深的势力弄权,把持朝政,杨坚父子又才接手朝政,在朝堂上亲信甚少,最得力的,还是只有姜瞻父子。
所以此时的姜家如日中天,父子三人不止官居要职,更是三天两头的受周静帝单独召见。君臣间说得投契了,周静帝顺道摆个小宴做午膳,格外恩宠。
今日也是如此,杨坚父子和姜瞻议过徐家的事,待姜瞻告退,便往后宫来。
临近段贵妃所居的仪秋宫,周静帝忽然就想起了高家的事——
“高探微那老贼,如今倒老实了许多。这回新政的事,原以为他会跟徐公望串通一气,谁知他倒乖觉,没来添乱。对了——高家那老妇,也快到京城了?”
“昨日到的建章宫,儿臣已安排了。只是近来事务繁忙,尚未来得及审问。”
周静帝为旁的事焦头烂额,对此也不是太在意,“高家的人都很难缠,审问时留心些。”
杨坚素来对父皇尽心竭力,这回有意隐瞒,心中毕竟愧疚,遂道:“儿臣遵命。”
“近来徐公望步步紧逼,新政在民间的评说,你想必也听说了?那新政是你所提出,我听巡查的官员禀报,百姓对此怨气不小。徐公望借题发挥,今日朝堂情形,你也见了。”
今日朝堂上的情形,杨坚记忆犹新。
徐公望拿新政做文章,不知从哪里寻了个万民书,上头皆是对新政的不满。徐公望当着百官的面拿出来要呈给太上皇,口中说的是新政,话里针对的却是他和姜瞻。
朝堂百官,虽已有人归服,却还有许多跟徐公望勾结串通,当时闹得不好看,父皇的政令难以推行,还被徐公望反将一军,面上也无光。
徐公望那仗势耀武扬威、仗势逼迫的嘴脸,确实可恶。
杨坚神情冷清,肃然道:“这事儿臣派人查过。是徐公望阳奉阴违,授意地方官员歪曲新政,才致民怨沸腾。涉事的八州,其中五处被徐公望把持,另有三州,儿臣却已通了关窍。裴矩已亲自赶赴地方,盯着新政的施行,必不会令父皇失望。而至于其他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