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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地势高,三面是断崖,能将盘旋主道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巍峨挺拔的峰峦之下,纵横交错的沟壑之中,攻山的士兵仿若蚁群出动,那条只能容一辆马车同行的路上,更是密密匝匝挤满了人。顺着山路往下,黑压压的士兵前赴后继,而山脚的空地上,万余人马列队严整,旌旗飘动。
山风扑面,冷厉如刀,伽罗将目光落在隘口处,看到腾挪砍杀的铁甲身影。
那里是盘旋山路最窄之处,左侧断崖直落,连最矫健的野物也难以攀登,右侧亦是高耸的断崖,上头架设弩机,身后对着小丘般的箭支,源源不断的射出。
即使隔得颇远,伽罗也能从潮水般拥挤的人群里看到杨坚的身影。
平常威仪端贵,翻云覆雨,混入人群,却还是那样渺小。
即便知道杨坚身手出众,有铁甲护身,伽罗还是忍不住的担心,生怕那如潮人群里有冷箭趁隙射中杨坚要害那副沉重的铁甲固然严密,护住周身,眼鼻处却还是留有空隙。况且那样沉重的铠甲,穿着走路尚且费力,要执剑对敌,又得费多少力气?
担忧毫无用处,伽罗不敢闭眼睛,不自觉的合十双手,将从前拜过的佛像菩萨尽数回想一遍,祈求杨坚安然无恙,祈求杨玄感尽快带兵赶来救驾。
手背被风吹得冰冷,掌心密密匝匝的却全是汗水。
伽罗垂手,在风里吹干腻腻的汗,忽觉掌心一热,有只小手牢牢握住了她。
那只手有着迥异于同龄人的力道,令伽罗愈跳愈快的心稍稍一顿。
低头,对上韩伯岳的目光,是令她都意外的镇定。
“傅姐姐害怕他们打上来是不是?”韩伯岳声音尚且稚嫩,却颇坚定,“别怕,伯岳会保护姐姐!你看”他指着另一条盘旋上山的小路,那里也设了隘口,是韩林带着士兵死守,如铜墙铁壁。
“那是我爹爹。”韩伯岳语气中颇为自豪,“他说过,不管多少人来打,咬着牙关一个一个打回去,总会有赢的时候。那些人虽然凶狠,却都不及爹爹厉害,他会保护我们的。”
真是孩子气,伽罗一笑,握紧他的小手。
另一只袖中,不自觉地将匕首握得更紧。
“你爹爹说得对!”她说。
沿着山路层层防线,杨坚保护着她,而她最要紧的是保护韩伯岳。
……
山下的对战异常激烈,汹涌而来的敌兵像是泄闸的洪水。
杨坚神情冷厉,身上铁甲沉重,手中长剑冰冷。这些都是大隋的兵士,是本该保疆卫国的子民,而他和身后的侍卫、柘林府的守军,都是大隋同袍,本该协力对抗外寇,此刻却不得不刀剑相向。
武元帝回京继承皇位时,因朝堂大乱,宫廷外未起战事,然而权力相争,到了此时,恶战仍旧不可避免。
每一剑斩下去,都像是有尖锐的刺扎在身上。
然而他必须守住。
杨坚神色冷凝,魁梧冰冷的盔甲横在路中间,浴血如神。
数里之外,杨玄感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令身下骏马疾驰如风。
隋州境内被李昺把持多年,盘根错节,杨坚又是孤军深入,除了最先投诚的韩林,旁人都不敢轻易将赌注押在他的身上。
柘林府地势占利,又有韩林决心相助,杨坚遂选了此处作战。然而除却柘林,周遭的折冲府都是李昺的亲信,哪怕有人心存摇摆,也无一人敢公然相助李昺严防死守之下,杨玄感为保性命,无法公然携虎符和兵部文书去调兵,派侍卫潜入时,也被对方搪塞以怀疑有诈的借口搪塞回来。而今朝堂式微,局势动荡,他们有恃无恐。
杨玄感无奈,只能绕过李昺的防守,往别处调兵。若不是有元岩吐露的种种消息为佐证,他都未必能顺利调动兵力来救。
两处折冲府的三千兵力日夜兼程,他带三百骑兵在前,两名中郎将带余下步兵在后,途中冲破数次阻拦,才赶到小相岭,却还是迟了。
峰峦连绵叠嶂,杨玄感远远望过去,能隐约看到小相岭乌压压的人群。
距离太远,他看不到确切情形,然而那团人群已至山腰,想必第一道防线已然溃败,此刻的杨坚和柘林府守军,已是拼死支撑。
手中铁枪已经握得发烫,杨玄感高声呼喝,率三百骑兵抢先攻至。他正当壮年,满腔胆气吼出,如同虎啸,疾驰至李昺的后军,未等对方举矛抵挡,身下骏马腾身而起,越过连排的盾牌,闯入敌阵。
后军安排的都是心存犹疑之人,不及前军整肃善战,阵营霎时骚乱。
杨玄感纵马横冲直撞,迅速冲乱队形,三百骑兵紧随其后,仿佛虎入狼群。
他浑厚的声音几乎响彻郊野
“李昺矫冒虎符谋逆,太上皇有旨,归降者恕其无罪,继续谋逆者杀无赦!”
小相岭的凛冽山风中,伽罗和杨坚纵然听不到他的声音,却都看到了李昺后军的骚乱。数万军士的拼命强压之下,杨玄感的到来仿佛皲裂土地上最及时的雨水,纵不能淋泽万物,却叫人看到希望。
伽罗悬着的心微微一松,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杨坚精神大振,口中怒吼,挑翻数名敌兵。
山脚下的动静也渐渐传来,那三百骑兵冲突呼喝,极远处还有近三千步兵的高声呐喊越传越近。攻山的士兵们纷纷回望后方,便见李昺的后军如泥沙溃散,被冲得溃不成军最后压阵的那位都尉虽也是李昺一手提拔,被逼上了贼船,却时刻在观望,犹豫不决。
前两波攻袭被击退时,他已觉出杨坚守军的强硬,待杨玄感率军来援,霎时没了斗志。
今日攻山,他还未被调一兵一卒,当机立断,说他是被李昺蒙蔽,命部下缴械投降。
杨玄感从他让出的空隙中继续往里冲,那位都尉听得远处援兵呼喊,当即命部下倒戈,围剿李昺。这边的骚乱尽数被山腰的兵士看在眼里,那些人固然是被将领和李昺的重伤驱使,然而看前面的人一波波带血倒下,焉能不胆寒?
而今形势突变,李昺后军易乱,士气霎时低落。
杨坚布下的守军却立时反攻,将攻山的兵士打得节节败退,终至退散遁逃。
防守的压力一松,杨坚命房彦谦、韩擒虎、李昺等人反攻,他却令侍卫牵马过来,带了韩林和房遗爱,由侍卫在前开道,纵马直冲李昺所在的中军此次殊死一搏,杨坚想要的不止是李昺的军权,还有李昺本人。
倘若将李昺押回京城,对于徐公望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苦战之下的满身劳累早已消失无踪,杨坚重甲在身,不惧怕箭矢,当即如猛虎下山,带人杀向中军。
李昺措手不及。
他知道杨坚可能会调动别处兵力来援救,故而沿途设伏,欲将对方拦在途中。而他急着率兵围山,也是打算趁援兵未到,一鼓作气拿下杨坚。谁知道杨玄感会及时来援救?
更可恨的是,后军倒戈,大损士气。
然而战事已起,所有的后路都已斩断,他或是拼死支撑,斩杀杨坚后再揽大权,或是败逃溃散,另谋生路然而以杨坚的心机手腕,能在他的地盘策反韩林、捉走元岩,心机手腕着实骇人。
他纵然今日能逃走,也走不出杨坚的天罗地网。
倒不如背水一战,你死我亡,全凭天意!
李昺胸中腾起些豪气,当即拔出佩剑,高声道:“杀过去!”
前军经过几番冲杀,半数伤亡,剩下的人既然已对杨坚出手,便无推卸投诚的机会,当即高声呼喝,仗着人多势众冲杀过去。
第262章 伤痕()
高耸绵延的小相岭下,是广袤原野和起伏丘陵。
杨坚一路俯冲而下,如鹰入兔群,无人敢直撄锋芒,纷纷退散。一行十余骑势如虎狼,同房彦谦等人率领的守军攻袭而下,离李昺愈来愈近。
对方数名都尉涌过来拦截,厮杀混战中,迅速向李昺逼近。
房遗爱盔甲在身,右手是防身杀敌的长剑,左臂挽着那把桑木弓,背后是装满铁箭的箭筒。
论臂力,她不及杨坚及诸位将领,但要论射箭的准头,她却是出类拔萃,甚至连杨坚都赞赏有加哪怕是迅速奔跑的虎豹猎物,只要是她臂力所及之处,房遗爱射向左眼,就绝不会落在右眼。
中军迅速被冲出缺口,李昺麾下最得力的五名都尉,三人在攻山时重伤溃退,两人被杨坚斩落马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万人马溃散四逃,李昺身边部将冷落。
方才的些微豪气被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意浇灭,李昺坐于马背,终于觉出惊恐。
回溯越过这几年的位高权重,归根结底,他还是那个没落伯府中的纨绔。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策马逃遁,因他身手平平,人心已散,旁边只有最可信的四名死士保护,遂选了士兵们为盾,挑个杨坚不易追来的方向,纵马奔逃。他比不得杨坚、杨玄感等常年习武强身的人,穿不动沉重的铁甲防身,后背虽有铜镜,空隙却也不少。
杨坚和房遗爱在侍卫护持之下策马紧随,如虎气势之下,几乎无需多挥剑,便震慑得对方让出条路。
挽弓搭箭,铁箭疾射,却在金戈交鸣中飞向别处。
杨坚臂力甚强,铁铸的箭矢如携风雷,但凡射中李昺,便能叫他栽倒马下。然而那四名死士却忠心护持,出众的身手配着敏锐的防御,甚难攻破。
前后两拨人马疾驰,杨坚因人手有限,未能拨出半个兵卒在前路设伏,只能急追不舍。
房遗爱最初的箭矢也被逐个击飞,怒从心起,当即道:“殿下,我连射四箭,烦劳你掩护!”说罢,取四支铁箭在手,夹在四指之间。
杨坚会意,双腿夹着马腹,弯弓如满月,见房遗爱已备好,当即疾射而出。
房遗爱的箭矢紧随其后,连珠般射出去,每一支目标各异,跨幅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