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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大双眼不敢睡去;生怕醒来后发现自己依然蜷缩在破庙的墙角下。
这一切对于他来说;真有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感觉;而澳洲首长就是那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菩萨了。
后来;李四被派到博铺码头上做装卸工。澳洲首长教会了他认字;他考到了丙种文凭;还被起了个大号:李安。但是他还是叫自己李四;大号要等成了于部以后再用。
他在码头上于了这些年;现在已经混到一个小队长;手下有二十几个人了。但是他知道那还不能算于部。干部是要穿四个口袋的衣服;每个星期都要“去上面开会”的。
李四知道是因为自己文化太低;他的头——码头装卸队的大队长——罗中旭一直让他去搞个专业证书。但是每天在码头上跑来跑去;他实在没时间去念补习班。
充当时钟的汽笛响了十二下;李四用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放下铲子;招呼着手下的人集合——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从三亚送来的铁矿石堆成几座小山;一上午虽然运走了不少;但是还有大约三分之二;下午还得卖力于才行。
装卸工们慢慢聚拢来;三三两两的走向食堂。李四点着一支烟卷;吸了一口;慢慢沿着码头边的铁轨走着。他转头望着码头里停着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不时和认识的装卸工打着招呼——他感觉到一种自豪感;这码头上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也没人不认识他。连澳洲首长都知道李四这号人物。
身后传来小火车“嘁哩喀喳”碾过铁轨的声音。那是李四每天听惯的声音;大概是把刚装的矿石送去钢铁厂吧?李四头都懒得回;心里盘算着这个月发了工资;差不多就够付房子的首付了;然后就可以看看是不是能讨个婆娘……
火车的声音靠得越来越近;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李四来不及反应;只觉着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人就向前栽倒了。
临高元老院下属博铺码头装卸安全记录:6…l年10月2日;b区发生货运火车头锅炉爆炸事故;爆炸现场死三人;伤六人;损失财产合计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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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钢铁厂的车间里;张有路吃力地推着车。秋天的临高还是相当的热;而在铁厂车间里就更是如此。张有路蓝色的工作服已经完全湿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但是他不敢脱掉工作服;首长们只要看到有人不穿工作服在车间里走动;马上会让人记下工号;然后就会扣当天的一半工资处罚;顺带连累当班的班长也扣掉这一天的一半工资。
张有路不是临高本地人;他本来在雷州一个小小的铁匠铺里帮忙;家里大小五口——张有路夫妻和两个孩子;还有张有路的老娘——能混个半饥半饱。
不巧五年前铁匠铺的匠头春上染了时疫;一病不起;铁匠铺也关了门;张有路一家老小顿时陷入绝境。
正好临高澳洲人派人到处招人;听人说临高的日子很过的去。张有路狠一狠心;做了一辈子最大的一次赌博——事实证明;他押宝押中了。张有路到临高一落脚;就觉得这地方的日子真的很不错。只要肯花气力;总能找到活干;只要有活于;就有饭吃。
张有路的铁匠手艺很一般;虽然进了钢铁厂;也只能做个力工;但是出息比以前在雷州要好得多——钢铁厂的工人属于“重体力劳动者”;所以有“劳动补贴”。张有路虽然拿的是最低一档的“补贴”;却比一般的工人要拿得多。张有路依稀还记得;第一个月拿到工资的时候;他还一阵阵心慌;捏着手里的流通券;总觉得不靠谱。几张纸片就把人打发了?这印着花的纸片能换来一家老小吃的穿的?
后来还是工友教他;他才知道;那纸片上有数码;标着每张的面值。他很快学会了看那些叫“阿拉伯数字”的数码;但是始终不会写——流通券很好使;他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家里背去了几十斤的米;还给老娘和老婆扯了几尺布;给孩子们做衣服。全家人围着桌子放开吃饭那天;老娘不住的流泪;说几十年没这么踏实的吃过饱饭。又说可惜了阿大和秀妮子;没过上这样的日子。
阿大和秀妮子是张有路的大儿子和三女儿;都在五年前那一场春瘟里叫瘟神收了去。
不过小二和小四都很有福气;现在都在芳草地的国民学校里念书;每天还有一顿不要钱的午饭吃。
张有路把沉重的矿石车推到了料堆旁边;卸了矿石;又把空车推回去。工友们从他身边走过;喊他一起去吃午饭。他这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十二响了——因为“澳洲人”用汽笛来充当时钟;于是在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当地的百姓和归化民就都用“若于响”来称呼时刻了。
食堂里;他扒了两碗米饭;觉得肚子里有点垫底的了;却始终不去吃自己那一份菜——钢铁厂食堂菜的量很足;每天不是鱼就有肉;要不就是鸡蛋;蔬菜也很多。张有路舍不得吃;都倒在自己带来的小盖盒里带回家去。晚上看两个娃儿狼吞虎咽的就着食堂份菜吃饭;是他一天里心里最熨帖的时刻。
吃罢饭;班长开始发汽水票。钢铁厂的工人每天都有盐汽水的配额;炉前工最多;有四瓶;他这样的力工最少;也有一瓶。张有路还是舍不得自己喝;他打算把汽水带回去。家里的小四最爱喝汽水了;每次都跟小二抢。再有个五年;小二满了十六岁能做工了;这日子就能过得更好了……张有德到一边灌着白水;一会就喝了三大碗;撑了个肚儿圆。
擦一擦嘴;觉得舒服些了。班长已经在招呼着让大家回去上工;他于是又去装卸矿石。
下午的天气格外的闷热;张有路跑了几趟;觉着身体有点不对劲;胸口闷闷的;有点痛。
难道是岔了气儿了?感觉似乎又不是。
哎;真是的;吃了几天饱饭;人也变得娇贵了;于这点活还吃不住了不成?
他又跑了一趟;觉得真的不行了——浑身出虚汗;眼前发花;胸口更是痛得受不住。
张有路只得找了个有风的角落蹲下;想着吹吹风;兴许能好点。
班长的声音在喊:“老张;你这脸色怎么这样啊?身子不舒服?”
他抬起头冲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但是眼前一片模糊。他用手撑着墙想站起来;顺便说一句“我没事儿”……但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张有路就眼前一黑;栽倒了。
——临高钢铁厂生产安全记录:6…l年10月4日;力工张有路工作中猝死;遗体送总医院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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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寿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向自己的牛车走了过去。
他一瘸一拐在广场上向前走着;脚步不快;木脚从上次泡过水以后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来要拿去修了;用“澳洲新话”是怎么说来着?维护?
——孙寿是个残疾人;左腿被齐膝截断;不过在装了一只木脚以后;总算能放开拐杖走了;但是走不快;姿势也不好看。但孙寿觉得自己还能走路就已经不错了;实在是没啥好挑剔的。
上次牛棚的符小三问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孙寿告诉他是澄迈大战的时候;他带着弟兄冲锋的时候中了一枪。符小三顿时对他敬仰起来;称呼从“老孙”变到了“孙叔”;缠着他要他讲伏波军澄迈大战官兵的事情。孙寿笑着不肯多谈;提醒符小三给牛喂水;自己咯吱咯吱的走开了。
——他怎么能跟符小三说;那其实是他在向伏波军冲锋的时候中了一枪呢?
当初的孙寿还是朝廷官军的伍长;在澄迈大战中;他右手挥舞着一把腰刀;左手提着一面藤牌盾;带着自己手下的几个弟兄杀上伏波军的土堤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升官发财的念头。
大概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髡贼们的“爆头铳”——他后来才知道那叫打字机——就把他的升官梦从此驱散;顺便带走他的左腿;还有手下那几个兄弟的性命。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赤着身体躺在一个帐篷里;身上盖着白布;左腿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的伤腿那时已经被伏波军的医生锯掉了。
澳洲人把他运到百仞;又送到马袅;还让军医给他治腿。官军对伤兵一向是发几辆银子遣散了事;澳洲人仁义得多;还给他安排生计。孙寿很感激;在大明的治下;他这样的残疾只能要饭;落魄个几年以后就是个路倒的命。最好的下场是一条破席子卷一卷送去化人场;如果倒霉一点;大概就只能葬身犬腹了。
最后;孙寿带着一条木腿到了运输队;他被分去赶车。
先是修路;他的牛车每天往来百仞和工地之间;运送工具和食物——修路的都是澄迈大战里被俘的官军;他以前的同袍和长官。以前作威作福的军官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穿着新生服;新剃的光头皮在琼州炽热的阳光下亮得晃眼。他们看到牛车路过;只不过能抬头看一眼;接着就在看守的伏波军雪亮的刺刀威逼下继续埋头修路。看着狗官们这副落魄的样子;孙寿心里还是很快意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俘虏相继被赎身回大陆去了。但孙寿家里早已没有人了;自然不会有人来给他赎身;而他也不想回去了。临高——这个地名对他来说已经有了亲切的味道——是他的新生命开始的地方;他已经找到了他的价值所在。
孙寿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靠着以前当官军时积攒藏下的若于军饷;他用了不到一年就已经成功自赎——大多数人都要两年到三年;从开始拿工资的那一天;他就做起了他的小本经营。
他从东门市买进各种便宜杂货——东门市的新鲜玩意真是太多了——打成一个包带在车上;然后只要到一个地方;他就给转手卖给当地的小货郎;举手之劳的功夫;他可以有一成到一成五的利。
孙寿的嘴很能说会道;又懂得讨人欢心;见人三分笑;于活不推诿。拿出以前敷衍官军里长官的功夫;运输队上上下下都喜欢他;都知道“老孙是个不错的人”;所以他调薪比别人快得多;现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