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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几个穷光棍,不过是因为去山上拾了点柴火,挖了一些野菜,打了几只兔子,结果不知被谁告发之后,居然全都让一群豪仆给抓了起来,然后当众拿棍子活活打死
!
——戴二冬到后来才知道,村里人不到灾年,都轻易绝不敢往那山上去。因为那座方圆十几里的大山连带着那座山附近的良田和荒地,都是属于一位出自孔圣人一族的官老爷家里的私产。老百姓若是到山里偷猎和挖野菜,一旦被发现,一顿好打是绝对逃不了的,而且多半是直接打死。
至于到了荒年――哈,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乡亲们就管不上那么多了。
得了,别说什么狩猎、养蜂,开垦荒地了,连打个柴都是死罪,还折腾什么?继续熬日子吧!
——高昂的地租、驴打滚的高利贷、被转嫁的苛捐杂税、被霸占的山川荒野……到了封建王朝的末期,寻常农家的一切开源手段都早已被堵死。贪婪的地主根本不允许农民手上有一文钱,更别提致富奔小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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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是这种半饥半饱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熬下去的。
比如说,戴二冬那个总是阴着脸的老爹,又用嘶哑的喉咙扯起来:“……赔钱货――过来干活!”
——全家人都是直接喊她赔钱货的……以至于戴二冬曾一度以为这就是她的名字。
不管戴二冬认不认这个便宜老爹,不管她是不是清楚这个便宜老爹正在盘算着两三年后把她卖给过路的人贩子,她现在都必须明白一件事实:如今秋收在即。她必须跟着全家一起出去护秋。
在这个庄稼即将成熟的时节,为了防止庄稼被偷――窃贼之中既有鸟雀和老鼠,也有那些饿极了的人。戴家村所有的田地里都聚满了人,一双双眼睛在警惕地互相监视着,在即将收获的田地间巡逻着。
——庄稼绝对不能被偷!要不然这一年全家的汗都白流了。
无论是殷实人家还是贫寒破落户,都必须全家出动;哪怕是牙齿脱落的老妪,还是光着身子的娃娃。甚至是穷得穿不起衣裳的女人,也得要下地护秋。因为护秋对庄稼人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是一件可以放在生老病死前面的大事。任何一块没有人看守的庄稼地,都一定会被那些极端饥饿的可怜人偷个精光。
而这样即将沦为饿殍的家伙,在近年来是越来越多了。
在田地里好像野人一样地睡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到了收获庄稼的时候。
虽然在戴二冬看来,这田里的庄稼实在长得不怎么饱满,但是按照便宜老爹的说法,这一年竟然已经算是个丰收的年头。即使在还了不知何时欠村里那个黑心富户的驴打滚高利贷之后,居然也还剩下了挺大的一堆。看着就让人感到高兴——不管怎么样,也总该能吃几顿饱饭了吧!
结果,这些粮食在晒谷场上刚刚晾干,马上就被被一个穿着绸缎,戴着金扳指的白胖子呼喝着家丁拉走了大半。浑身沾满泥巴又黑瘦的便宜老爹,只能在几个壮汉的威胁下,搓着手
。含着泪,看着辛苦一年种出来的庄稼就这么不翼而飞,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刚刚能装满一只陶瓮。
被吓傻了的戴二冬,呆呆地问着便宜老爹:“……爹,他们是……”
便宜老爹蹲下来。一粒粒数着那些白胖子漏下的粮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我们全村都是孔家的佃户,那是孔家来收租的管事。今年丰收了,孔家老爷要收缴前几年灾荒时积欠的租子,所以收的多。”
“……可是――他们拿走了这么多粮食,下一年我们吃什么?”
“……没办法。”老爹苦笑一下,“……勒紧腰带吧……”
与此同时。整个村子都在爆发出哭天抹地的哀嚎声。
看着全村百姓的七八成收获都被拉走,戴二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好歹还有一些粮食剩下,虽然吃不上饱饭,但至少还喝得上稀粥。
谁知才过了不到半天,门外又响起呼喝声:“……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快出来迎接差爷!”
然后,几个红光满面,穿着官靴的高大男人一脚踹飞了摇摇欲坠的门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一边满脸厌恶地捏着鼻子,一边却熟练地搜索着任何能够藏东西的地方。
看到这群明火执仗的官差进门,便宜老爹吓得浑身哆嗦,连忙哀求:“……官爷,官爷,我们家是孔家的佃户,圣门的佃户,都是朝廷明文免交粮税的……”
谁知官差却是立刻甩了他一个耳光:“……免交粮税又如何?还有别的杂税要交啊!”
然后,这官差随便杜撰了个什么名义,就拉走了戴二冬家里剩下的全部粮食。
村里的其它农户,也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甚至还被活活打死了一个人。
这一回,整个村子里算是一片死寂了——大家已经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戴二冬却彻底忍不下去了,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被饿死的悲惨前景似乎就要来临……小女孩的面容顿时冷酷下来:“……爹,这个冬天没法过了!与其活活饿死,不如带领全村的人一起去抢回粮食!”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关于许多农民起义的历史掌故。
然而便宜老爹却被吓得一个踉跄,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赔钱货,你想造反害死全村吗!”
——大多数时候。只要还有一点办法,中国的农民哪怕冒着饿死的风险,都不会想着造反。
至于便宜老爹的办法是什么嘛……和全村大部分人一样,除了向地主和孔家借高利贷,就是卖人。
有女人的卖女人,没女人的卖孩子——孩子和女人,总是有人要的。
于是
。年仅八岁的戴二冬就被便宜老爹和一夏哥给捆了起来,准备卖给隔壁村子里一个有钱的老光棍。
然后。戴二冬悄悄磨断绳子,又用一块石头把哥哥的脑袋砸开了瓢,扒了他的衣服和草鞋,逃了出来。
——她不能不逃,因为那个买主,隔壁村的那个瘸腿老光棍,光是在去年就活活弄死了两个小媳妇。戴二冬可是亲眼见过那两个只有六七岁的女娃被抬出来的时候,下身已是血肉模糊、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如果乖乖被卖过去的话,戴二冬怀疑自己根本活不过洞房花烛夜!
既然便宜老爹和便宜老哥要她去死。那么她也只好跟他们反目为敌了。
只是……没了卖她的钱,便宜老爹又要再欠一年黑心富户的高利贷,又少了一点可以买粮食活命的收入。便宜老哥被她用石头砸得满脸流血,万一伤口感染的话,也不知活不活得过这个冬天……
但戴二冬依然问心无愧,因为他们的苦难不是她造成的。
自从穿越以来,她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切不熟悉的艰苦生活。半饥半饱地帮家里做各种农活,早已尽到了一切能尽的义务。然而到了丰收的时节,家里的那点收获,还是被放高利贷的富户分走,要被孔家派人分走,要被官府的差役收走……各种横征暴敛永无止尽。直到搜刮尽农户家里的最后一粒麦子。
这一年是丰收,但肯定还是要饿死人。不知道全村有多少人会因此逃亡,留下的又能活下来几个?
而活下来的那些人里面,又有几个是靠吃自己老婆儿女的血肉,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戴二冬不想被吃,也没本事吃人,所以只好逃了。
但在逃亡的路上。她却吃惊地发现,在自己眼中已是人间炼狱的戴家村,放到附近的十里八乡之中,居然真的还不算穷!至少和那些更穷的村庄相比,戴家村荒废的屋子还不算多,大多数村民还有衣裳穿。
沿途走过一村又一村,都是一样的贫穷和肮脏——成堆的垃圾,下陷的屋顶,倒塌的墙壁,腐烂的稻草,以及散乱的碎石。不时有光屁股小孩在臭气熏天的垃圾之间打闹,沟渠里还经常会有青紫色半腐烂的女婴尸骸。来往的百姓也都和戴家村的一样,满嘴黄臭的烂牙,蓬头垢面,油垢有一钱多厚,瘦骨伶仃,浑身异味,眼神中满是麻木和绝望。
这就是明末中国北方农村的典型写照,而跟陕西的情况相比,山东这边居然还算是好的
然后,她终于来到了县城,藏在一辆拉柴草的大车,逃掉了守城兵丁的进城费——她身上一文钱也没有。随即趁着大车拉到一个小巷停下的时候,戴二冬悄悄滚下了车。
然后,她缩在墙角,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说是县城,其实也就是一个灰扑扑的世界。
来往的行人也多半都是枯瘦的,脸色也都是黄蜡蜡的,只是脸上稍微干净些,身上的衣服也比较完整
。路边的臭水沟里,同样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臭和白骨——那是溺死的腐烂女婴尸骸。间或还有几个大人的骸骨,看样子应当是属于饿死冻死的流民……在明末的城镇和乡村,尸体和骸骨都是很常见的景色。
唯一不同的是,为了防止爆发瘟疫,城里好歹还会组织人去收拾尸体,丢到郊外的乱葬坑里。
而对于戴二冬来说,更令她感到的绝望是,城里无论哪一家做正经生意的铺子,都是不收女人的。唯一收女人的地方只有青楼。而她若是想离开县城到别处找活路,居然还要办路引——按照明朝的规矩,乡下人只准在二十里的范围内活动。如果要走出一百里的范围,必须要有“路引”。而路引需要向县衙申请,首先得证明你有户籍,并且身家清白。此外,申请路引还得交一笔钱,叫“路引钱”。
交不起钱的穷人,就没有资格出远门。擅自出远门就是流民,要受到打八十板子的处罚。
——很显然,这是一个严防死守的封闭社会。
当然,到了明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