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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子一震,却紧紧抱住了我,微微叹息:“是啊……我已经这么老了……”
这是父王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二
那年春天,我摔得一身青肿,三娘却奇迹般地重新获得了父王的宠幸。
父王每天都会到三娘的别院里来,看我吃药、换药,有时候甚至亲手喂我,亲手替我换药。我身上的青紫色褪去时,三娘已和父王恩爱如昨。
三娘冷清的别院里热闹起来。父王的赏赐,令我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王家富贵。而父王的风采,使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权力和财富并不是男人最大的魅力。
有的男人,就算没有权力和财富,也能令人心迷神醉,甘心跟从。
父王有一大堆老婆,生了一大堆儿子,据说从前还有美丽异常的男宠,藏在精致的竹林小阁中。竹林小阁在多年前的一场大火后化为乌有,从此父王再也没有男宠。
我渐渐变得无比依恋父王。我迷醉于他口中那些惊心动魄的铁血故事,那些遥远而神秘的辽国、夏国。而令我惊异的是,在父王的面前,我竟然可以比在三娘面前更放肆而不会受到责罚。
可是终于有一天,父王对三娘的宠幸惹来了麻烦。一个疯癫的老妇人带着大批的人闯进了我们的别院和三娘拼命,说是三娘害死了她的儿子。
三娘惨白着脸一声不吭,紧紧护着我,任凭老妇人的指甲掐得她满脸鲜血。
后来赶到的父王将老妇人一掌打飞。
一个月后,汝南王妃薨。
三娘被扶正,成为王府的女主人,我也顺理成章成为汝南王世子。
原来,那个疯癫老妇人年轻时是汴梁第一美人,是正牌的汝南王妃,我的大娘。而她那死去的儿子,正是前任汝南王世子。
我的运气真好。
只是运气太好未免遭人妒忌。我有太多个已成气候的哥哥。
小道消息在私下里流传:我不是父王的亲骨肉。
风言风语越演越烈。
我不知道。我还在为宋国使团将去辽国的消息而兴奋。父王讲了很多辽国的神奇故事,我早就想亲眼去看一看这神奇的国家。
我却寻不到父王。
过两日便是八月十八。
父王每年八月观潮节都会去杭州云起山庄。
在杭州云起山庄沐月楼的一片水晶废墟中,我找到了父王。
我出其不意地跳到他身后,大声地叫。我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父王回头看见了我,一瞬间,我以为他在发抖。
父王竟用力抱紧了我,喃喃低语:“……不错,我从来很理智,不曾做错事。我了解你,你有何尝不了解我?不错,如果只能有一个人能活下来,那一定是我,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被你杀死……”
不知为什么,我害怕起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父王。他从来都是从容淡定,温和地微笑着,不见一丝波澜,仿佛那个温和的笑容,是他永远的面具。
他的声音还在低低传来:“……你根本没有想过杀我,你只是想借我的手杀了你自己,让我后悔一辈子……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明白?”
他的声音低沉而凄厉,带着森森鬼气,混不似平日里的温柔平和。
我害怕极了,大声叫着他,却见他慢慢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时,眼睛已恢复了平时的清澈明净。
父王轻轻放开了我,柔声说道:“你来作甚么?”
我不敢再提刚才的事,嗫嚅着说出我想随宋国使团一起去辽国,心中却暗恨自己选了个不怎么好的时机提出要求,只怕要壮志未酬。
出乎意料,父王只略一沉思便答应下来,随即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当皇帝?”
皇帝?!
多少英雄男儿的梦想。一朝天下在握,翻云覆雨。
热血上涌,我不暇多想便大声应道:“想!”
三
我从辽国归来未久,辽帝耶律宗真薨。
西夏开国之君李元昊薨。我在书房外面听到了西夏奸细向父王的汇报。原来,李元昊因强霸太子妃与太子反目,愤怒的太子持刀冲入宫内割掉了父亲的脸。
李元昊一代枭雄,竟死得如此不堪。
我信步走入书房中。
我无需偷听。我是父王最宠爱的人。
西夏奸细见了我,却似见了鬼一般。
父王温和一笑,对身边的金翎卫轻轻比了个手势。
西夏奸细跟着金翎卫走出了书房去领赏。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
我懂父王那个小小手势的含义。
入秋,我不再是汝南王世子。
宋帝即位多年,却无子嗣。宫中怀孕的妃嫔,总会莫名其妙地流产。
所以,我现在是宋帝养子。
皇宫之复杂远过于王府。我再一次见识到了父王算无遗策的可怕。
我渐渐长成,不再跳脱嬉笑,和父王也渐渐疏远。
我学会了温和淡然的笑容,对每一个人。
三娘抚着我的头轻轻叹息:“你越来越像你父王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三娘。
皇宫的岁月漫长而阴森。
三娘死时,为了避嫌,我没有回去看过。
我现在是宋帝的儿子。我的爹是大宋皇帝,我的娘是大宋皇后。
三娘是汝南王妃,不是太子的娘。
我已改名为赵曙。曙光的曙。
我就是大宋王朝的曙光。
四
汝南王病危时,我悄悄溜回了王府。
那个姿容曾经俊雅无双的人瘦得只剩一副骷髅架子,眸子却异常清亮。
那双从来温和却拒人千里的眼睛里,竟像野火一样明亮而杂乱。
那张脸,不再是一个闲雅如玉的面具。
一瞬间,我以为我看错了。
那是一张真正的人的脸,有了痛楚,有了七情六欲,不再是一个永远和煦如春风的假脸。
“我以为我没有爱过你……”他轻轻地说,仿佛陈述一个平常不过的事实。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死死地盯着我,再也不发一言,仿佛要把我的样子刻在眼里带进坟墓。
我静静看着他全身不停颤抖,看着他时而狂喜,时而悲伤,时而愤怒,仿佛一辈子藏在面具下的种种感情都要在此刻爆发殆尽。
我静静看着他的生命在爆发中一点点耗尽,看着那个曾经尊贵无比的身体慢慢僵硬,发出臭气。
汝南王薨。
皇族中七岁以上皇子皆披麻戴孝扶柩,备极哀荣。
五
哭是多余的。我温和地笑着,不露声色地暗中接掌了死者的权力,安抚方方面面蠢蠢欲动的势力。
皇宫的岁月漫长而阴森。风评中,太子闲雅清淡,温润如玉,真正有德君子。虽有不自量力者暗潮涌动,却无伤大局。
宋帝忽然染疾,未几驾崩。
明黄色的龙袍蛇一般滑过我的身体,蛇一样冰冷而恶意。
我终于当上了十年前父王许我的皇帝。
江山在手,从此翻云覆雨。
我轻轻玩了一个暗示,便有忠心耿耿的大臣上表请求追赐汝南王为帝,声称治国以孝为本,涕泪交流。
前朝臣子出来慷慨陈词,坚决反对此议。他们甚至反对我称父王为父亲,而要称“伯父”。他们涕泪交流慷慨陈词,仿佛那一声“父亲”会令大宋灭亡。
我对每一个人温和地笑着,不动声色,却暗中令不识相者慢慢失势。
顺我者昌。
我对着我一手操纵立起来的皇考牌位静静冷笑。
有的事,到了一定高度才能明白。
亲娘不是聪明人。她因酷似某个人而获得汝南王恩宠,却不懂利用优势固宠,郁郁而死。
三娘是出类拔萃的聪明女人。她从没名没分的地下女人做起,慢慢当上了侍妾、侧妃。
三娘不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她甚至没福气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是,三娘有足够的智慧。她发掘出一个孩子,教他诗词,星象,兵法,琴棋书画,养出他任性的脾气和千伶百俐的口才,甚至故意怂恿他去那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去爬树掏鸟巢,终被汝南王发现这孩子从面貌到才学脾气都酷似那人。
三娘昭玉在色衰爱弛的中年奇迹般重获父王的恩宠,挟宠利用种种狠辣的手腕除去了汝南王正妃,最终成为唯一一个有资格与父王同柩而葬的女人。
没人知道她曾是西夏的公主。
父王早知道妻妾的暗中较劲,却巧妙引导这种斗争除去了羽翼已丰的汝南王世子,逼疯了势力庞大的元配王妃,将那个有着相似面容的弱小孩子扶上了世子的位置,进而太子。
三娘再狠,狠不过父王。
我的运气真好。
因为我这张脸,也因为三娘有意的训练。
我还记得耶律宗真见到我时惊惧欲死的神情。
那年,父王允许了我去辽国,却交待金翎卫随我秘密前往,夜访辽帝耶律宗真。
没谁知道,辽帝耶律宗真竟是被一个小毛孩子吓死的。
之前在西夏,父王派去了一个绝色的女子,辗转嫁与西夏太子,却故意令李元昊看在眼里,最终父子争美,太子弑父,毁去一代枭雄。
据说,那个女子和我面目依稀相似。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也许父王是为了某个年少时的心愿,可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我望着父王的牌位温雅而笑。父王啊,我会让大宋江山在我手中辉煌,这才是我的事,我会比你更聪明,更狠绝。
因为我不会爱上谁,永远也不会。
我只要你的牌位看着我,一生一世。
我和你一样,早在自己知道之前、少不更事之时,便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生一世。
番外:偷心三十六计
第一次遇见昊和旻,是在一条臭哄哄的小巷子里。
那天,我们一起用计把几个武功高出我们许多的地痞整得鬼哭狼嚎。
昊得意地笑了,漆黑的眸子亮得发蓝。
「你,以后就跟着我!」昊倨傲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天上的鹰。
我歪着头想了一想,笑了。
「好啊。」
'为什么不呢。因为我姓秦,我注定要跟着他们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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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昊十岁,我八岁。
旻在一边淡淡地笑着,温柔的脸庞莹润如玉。
一瞬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