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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意细细看了两眼,认出那是乔添,便也未上前打搅二人,只抬脚进了厅中。
厅内,一早方才进了城中的元家人正和许缙崔氏说话,见她进来,元德志起身,抬手施礼:“姑娘。”
“原是表舅来了。”许明意福身行礼。
“族中长辈听闻国公在东元城病下了,特让我来问一问。”提到镇国公,元德志语气恭敬温和,眼底带着真切的担忧:“族中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便只搜罗了些药材补品过来,希望多多少少能有些助益。”
“多谢表舅,也请表舅替我向族中几位舅爷道谢。”
元家人待许家的心意,许明意是从未怀疑过的。
譬如现下,她祖父在东元城“病下”的消息已近人尽皆知,朝中百官对此最是敏锐,这般时局,任谁都会忍不住多揣测一层——
是以,近日来登门者少之又少。
恐被牵连,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此时避远些,也断没什么好去怪责的。
但这种关头仍和往常无异者,这份心意,也是极值得珍视的。
元家人这些年来同镇国公府的来往不深不浅,一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元家商号自她祖父之后便在走下坡路,但元家也从未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而找过镇国公府。
据说,这是她外祖父临终前的交待。
外祖父似乎也早就料到了元氏商号的日后的走向会如何,或者说,这正是外祖父的本意——若不然,也不会在辞世之前那样拆分家中产业了。
本是前朝第一商号,又与镇国公府为姻亲,新朝初立,恐会树大招风。
就这样没落下来,细水长流,保全族人与生计,或是最好的结果。
而前世镇国公府出事之后,她又在想,或许外祖父这么做,亦是有意在为他们许家减少麻烦。
但无论是怎样的用意与苦心,皆挡不住皇帝的贪婪和多疑。
厅内,许明意坐了下来同元德志说话。
廊下的乔添则满眼愧责之色:“……无论如何,此事我乔家皆有责任在。晴湖,是我对不住你。”
毒是他父亲所配,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的,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许昀微一摇头,道:“别说这些了,错的人是谁,你我皆心知肚明——你若真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待我同我家那老爷子回京之后,吃你一顿酒就是了。”
乔添眼眶微酸,却是露出笑意:“好,我必摆酒赔罪,恭候国公平安归京。”
“老爷子爱喝烈酒,可得记住了。”许昀笑着说,又道:“也不能尽依着他,大病初愈,酒也不宜太烈。”
说到最后,似有些走神,更像是在同自己说了。
这时,有一道女子的声音自其身后传来。
“许先生。”
许昀转头循声望去。
长廊另一端,身穿天青色素面罗衣的年轻女子正向他走来。
“蔡姑娘?”许昀略略一怔。
蔡锦已走了过来,抬手分别向许昀与乔添施礼。
这就是蔡姑娘?
乔添看着面前一身女夫子打扮,举手投足间气质不俗,自有书卷气在的年轻女子,心道这同他先前所想倒略有不同。
又想到这位蔡姑娘同好友之间的诸多传言,遂适时开口道:“晴湖,我先去厅中等你。”
许昀本想说“不必”,但好友溜得极快。
“蔡姑娘怎过来了?”
“我又不做官,为何不能来?”四下无旁人,蔡锦并不避讳什么,半开着玩笑道。
又看着许昀说道:“且我同先生这般关系,若不来送,岂不显得这出戏做得太假?”
许昀不禁笑了。
都这种时候了……
戏台子都要垮了,还演着呢。
“你还是不来的好。”他微叹口气,道:“你若不来,这多事之秋,宫中一时半刻多半也记不起你。”
蔡锦闻言也收起玩笑之色,道:“先生家中遇着了难题,当下要出远门,我理应要送一送的。”
515 茫茫
对上这双眼睛,许昀笑了笑:“没什么可送的,很快便回来了。”
而后,不及蔡锦多说,便道:“走吧,去厅中说话,昭昭也在,你二人也许久未见了。”
说话间,已抬了脚。
蔡锦点了下头,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走出了数步之后,适才不远不近地跟上。
许昀并未在厅中久坐。
“此番并非是独自出门,不好误了时辰叫周侍郎一行人久等。”许缙提醒道:“二弟,明时,该动身了。”
许明时应了声“是”,自椅中起身,向父母亲等人揖礼。
一行人将叔侄二人送至府门外。
下人早已备妥一切在外候着。
再次施礼作别后,许明时和许昀登上了马车。
许明时抬手欲推开车窗,手指刚触及却又顿住。
见侄子将手收回,放在身前膝上,身形笔直地坐在那里的模样,许昀微叹口气,道:“无妨,想哭便哭吧,二叔不会笑话你的……”
许明时紧绷着嘴角,眼睛红红——他才不会哭呢,连离家这种小事都要哭的人,怎么可能办得了大事?
马车缓缓驶动,忽然有天目的叫声传进耳中。
许明时手下动作快于想法,抬手推开了车窗,伸着脑袋往车外看去。
视线中,大鸟正摇摇晃晃地跑着追着他的马车。
男孩子见此一幕,两串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天目不想让他走……
“快回去吧!”许明时对着大鸟喊了一声,自认狠心地合上了车窗,默默擦起了汹涌的眼泪。
车外,许明意上前将大鸟抱起。
“别追了,他不是去吃好吃的……”
天目叫着应了一声,这才老实下来。
马车驶出庆云坊,在城门处同周侍郎一行人会合后,便出了城去。
许明时此时已经哭够了,喝了半盏茶水,人也冷静清醒了。
而看着坐在对面位置,靠着隐囊闭目养神的二叔,男孩子似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神色一变,忍不住道:“二叔,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何事?”许昀睁开眼看向侄子。
男孩子神情复杂地都:“二叔,你说……父亲和许明意之所以安排咱们此时去东元,会不会是因为……想将家中没用的人都送走?”
“……”许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侄子,才能很好地接下这个颇有自省深度的话题。
许明时却越琢磨越觉得这种可能极大。
他昨晚同许明意说话时还没这样想过;
今日同厅中同众人说话时,也不曾有过如此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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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他与二叔同坐在一辆马车里——
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突然接近了这个被遗漏的真相……
察觉到侄子的恍然大悟由何而起,许昀的心情复杂之余,不免有些惭愧,他这面镜子的存在,竟将孩子的自信都给连累没了……
见侄子神情,许昀开口,语长心重地道:“只要摆对了位置,这世上便没有真正无用之人……”
四目相对,一个想法由许明时心底油然而出——所以现在是弱者之间的自我疏导时间吗?
许昀继续说道:“家中这般局面,咱们走远些,也能叫你父亲和姐姐放心些,总好过留在家中拖后腿。”
“……”许明时彻底沉默了。
所以,不拖后腿——这就是他和二叔需要摆对的位置吗?
而他的心情似乎在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
所以,许明意昨晚那些话,难道都是在骗他吗?
什么安稳军心,什么稳住局面,在外保护好她和父亲母亲,都是骗他出门的假话?
想到这种可能,男孩子甚至想掉头回去问个清楚。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瞬便很快消失了。
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问的……
她即便真是骗了他又如何,她这么做,不外乎是想让他和二叔更安全些,他早就想到了,如今京城或许才是最危险的,昨晚是被她那些话给忽悠得糊涂了。
至于她说的那些——
他也会尽力试着去做的,到时……非叫她刮目相看不可!
……
天色将晚。
初掌灯时,玉坤宫内,一双玉白纤手,将三根青香稳稳插入香炉之中。
而后,那双手在身前合十,上香之人闭目,声音低低不清地说着心中所求。
其脚边的铺垫上,这段时日未曾离开过于坤华的天福正在酣睡着。
香雾缓缓萦绕漂浮,形如祥云,使人一时如坠茫茫之境。
同一片茫茫不清中,许昀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如往常那般高大,坐在他床前的圈椅中。
“……也要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长不大似得,被子都盖不好。”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正和嫌弃。
许昀听得精神一振。
“父亲!您回来了?真的是您?”
随着这句话,那椅中之人的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张脸是偏向粗犷威严的,然而此时在许昀眼中却只剩下了慈和可亲。
老人看着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娶不娶妻的,实则也无所谓,最要紧的是照料好自己……如今家中这情形,一切只靠老大和昭昭,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语气让许昀听得心中发闷发慌:“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怎么就只靠大哥和昭昭了,不是还有您吗?您都已经回来了——”
见老人眼神中尽是担忧与不舍,许昀更觉不安,他赶忙抢在前面不停说着:“这些年来是儿子不孝,儿子每日都在反省……您看,我如今懒觉不睡了,胡子也特意刮干净了,就是要让您瞧瞧,您儿子同从前不一样了!父亲,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劲儿往一处使,定能渡过这眼前难关的,您说是不是?”
“好……”老人点着头,眼里似有了些欣慰之色:“既如此,我便也能放心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