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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灵通的闲汉,高声道:“那姚氏,原本是个为西军夫婿守节的小娘子,枢密院的曾枢相,或为勉励三军官健之故,认下她做了孙女。”
“那她怎会又与苏相公熟识?”
“嘿,嘿,听闻小娘子长得模样俊俏,自是招人喜欢。”
“喔……莫非是,一树梨花压海棠?”
“据那夜值番的军爷说,小娘子被救出来时,模样不大体面。”
“怪不得立得如此大功,官家也不将她诏入宫去,封个美人。”
“尔等住口!皇城根下,威严肃穆,岂可如此出口无状、妄议朝官、伤及良民,再放肆胡说,叫军吏枷了你们去!”
唱榜官横眉怒目的几声断喝,煞住了污言秽语。
人们一哄而散。
短暂的瞬间,曾纬只觉喉头冲上一股甜腥。
但他很快压了下去。
若动不动就喜怒形于色,自己只怕连眼前这姓邵的小子都不如。
“孩子,老夫年老昏聩,防人不慎,委屈你啦。”苏颂尴尬又无奈。
姚欢乍听之下,也觉得不堪入耳,但她毕竟是个魂穿的现代女子心性,想到自己读过的勒庞《乌合之众》,许多个体淹没于群体时,就会表现得如此猥琐、失智、情绪化,又譬如后世无处不在的网络暴力与键盘口水,她倒并未感到气血上涌的急怒。
这一边,不待姚欢作答,曾纬已向苏颂道:“苏公,君子坦荡荡,岂畏人言?人病而我食药,哪有这般道理。欢儿本就有勇有义,又幸能常得苏公指点,此番她所作所为,毫无可指摘之处。市井浮浪之言,只如平地怪风转瞬即逝,何必当回事。苏公和邵兄上马车吧,我和欢儿送你们回去。”
苏颂听曾家四郎如此通达明理,不免比当初见他毫不遮掩与姚娘子有情时,更为惊喜。
曾子宣果然教子有方。
“静波,前头有间茶具铺子,你陪老夫去瞧瞧。四郎,姚娘子,你二人先走罢。”
曾纬闻言,也不再多让虚礼,携了姚欢登上府中马车。
“真是一对品貌俱佳、神仙眷属般的好孩子。”苏颂喃喃赞叹。
邵清望着远去的车影,默然不语。
……
“欢儿,那日你在府里住了一宿,晴荷侍奉你,礼数可周到?”
车中,姚欢还沉浸在对曾纬用豁达论调打了圆场的欣悦中,却不妨他忽地问起此事。
“哦,她,很好,做的汤羹,也美味。”
曾纬抚着她的手:“她娘家早没了人,从小跟着我母亲,在府里最是老实好脾气的,你让她往东,她绝不敢往西,手脚又勤快。将来你与我成了亲,有她帮你,你定不至于劳神劳力,便安心做我的爱妻。”
姚欢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怪味,却再组织不出半句应答之语。
曾纬眼露惶然:“怎么,你不高兴了?欢儿,你是不是,想到我大哥大嫂和芸娘?你且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我对她,和大哥对芸娘的心思,那是天壤之别!我只是当她……”
姚欢一听这些就觉得脑仁疼。
可每回靠在眼前这男子的怀里,她又觉得贪恋他独特迷人的气息。
她决定先做鸵鸟,不思为净。
这样美好的春日,像寻常情侣那样耳鬓厮磨不好吗?
再弄点儿吃的,就更美了。
姚欢仰起脸,笑吟吟道:“四郎,你想吃香醉鳌虾吗?”
“嗯?什么虾?”
“让车夫去竹林街铺子里吧,我给你尝个好东西。”
两个月前,上元节刚过,美团就来找姚欢,说姨父姨母求救,青江坊宅子里的鱼池,快装不下鳌虾了。
姚欢前世也不是小龙虾养殖户,哪里知道,幼虾脱离母虾腹部的刚毛后,长起来这样迅猛。
二十来个母虾,每个产卵几百颗,姨父姨母喂的又是油脂丰富的猪下水边角料,二代小龙虾出苗率极高,眼看着就活了小几千,虽还只迷你蚂蚱大小,也着实密密麻麻爬满整个鱼池。
姚欢心急火燎地去城外找到王犁刀,央他和老婆胭脂,先在一块荒了的系官田产边上,围了个水塘,帮她将二代小龙虾养起来。
就在姚欢从苏宅脱险、又面完圣的数日后,王犁刀进城卖野味,特地拐到竹林街报喜,说那些虾子,将自己和胭脂撒的麸糠都吃了,他们还亲眼见到不少虾的钳子上,挂着小田螺。
姚欢喜不自禁,大手一挥,给了王犁刀五贯钱,去多买些杂糠囤着,再买十几尾鲩鱼,一起放在水塘里养养看。
至于桑树苗,待回头去找城外桑农取取经,再种。
留在沈宅的那四十个穿越来的一代小龙虾,既然已完成了繁殖的光荣使命,姚欢自然对他们要行使一个吃货的义务——煮了。
不,不能简单地煮了,清蒸红焖十三香也可缓缓,先试一下“熟醉”。
宋人爱吃鲊,爱吃糟,爱吃脍,那么,提炼一下,他们这口味的重点,其实就是——腌渍、甜醉、鲜嫩。
小龙虾不是河虾海蟹,生醉不太保险,万一吃出消化道急症,古代这医疗水平,够呛。
那就用熟醉法。
第201章 熟醉小龙虾(下)
要做醉货,就要用到酒。
金庸名著里,以宋仁宗时代为背景的《天龙八部》中,写到乔峰和段誉在松鹤楼斗酒,斗的是十斤高粱酒。
姚欢上辈子读这一段时,出于做审计的职业病,一直存疑。十斤这个数目,就算是白水,哪个人的胃能在一时之间装得下?虽然段誉当时是偷偷地用六脉神剑排掉酒水,但那乔峰可是实打实地灌进去的。
最关键的是,书中写“乔峰唤道,酒保,打十斤高粱酒来”,明显是高度白酒,因为段誉一闻,便觉“刺鼻无比”。松鹤楼这样的高档酒楼,酒“刺鼻”肯定不是因为劣质,而是因为度数高。
姚欢穿越来后,入了饭食行,很快就解决了自己的疑问。
至少在哲宗时代,酒业繁荣的汴京城里,依然没有高度白酒。
各大正店的招牌酒,以及王公贵胄的家酒,仍是酿造技法的低度米酒或者果酒。蒸馏容器有,多用来蒸馏花果香水。
这也印证了,为何直到南宋人宋慈的《洗冤录》里,才出现蒸馏消毒用的烧酒的记载。否则,北宋乌泱泱的词人骚客,其中不乏资深酒鬼,怎么会不写到蒸馏技法的高度酒?
不过,既然对小龙虾用的是“熟醉法”,而非后世对河虾或海蟹的“生呛法”,那么,没有高度白酒问题不大,用甜醇的越州米酒即可。
醉小龙虾,先制腌料。
将井水煮开冷却,与越州黄酒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加入汉葱卷、姜片、草果、茴香、陈皮。
接下来就是加酱油和糖。
宋代的酱油,时人唤作“清酱”或“豉汁”,也不细分生抽和老抽,香而咸就对了,做调料足够。
再说糖。在这个时代,糖主要是饴糖,或者蔗糖浆和蔗糖霜。
蔗糖霜是大大小小的糖块,人们叫冰糖。但这种冰糖的结晶技术,只有南方几个州县的“糖霜户”能掌握,每岁的产量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供给宫廷和权贵的用度,都未必够。
因而,市肆里能买到的,主要是蔗糖浆,也叫“沙糖”,取其能流动之意,绝非后世的“砂糖”。
这种黑枣色或者葡萄酒色的“沙糖”液体,在姚欢看来,做腌料比固体糖霜更佳——与酒、酱油混合得更为均匀嘛。
备好腌料,将小龙虾蒸到刚刚通体变红,移离灶头闷片刻,然后打开屉子,待小龙虾表面的蒸汽水分散尽后,温着浸入腌料中。切不可蒸过头,不仅肉质柴老,还入不了酒香。
熟醉货毕竟不是生腌窖藏的鲊货,两日内就可食用,反而不宜久放。
姚欢将醉好的小龙虾吃了一个,嫩、甜,身子有弹性,母虾头里的黄浸渍了酒汁后,口感则比大闸蟹的蟹黄更为独特。
她分出一半的醉虾,捧到东水门青江坊请姨父姨母试吃。姨父蔡荧文还在啧啧喟叹养了半年的虾,和鱼鸟一般是有感情的,叫人如何下得了口,姨母沈馥之已白他一眼,麻利地剥开几个吃下。
“欢儿,你可真是被祖师爷赏饭吃,竟得了恁大的运气,捉到这般好物,又想到这腌醉的烹饪法式,”沈馥之道,“京城人爱吃的洗手蟹,风味不过如此,有时候吞下肚后,喉头还痒痒的,不舒服。”
沈馥之说的洗手蟹,乃从宫廷到民间,都很受欢迎的烹蟹法。将活螃蟹直接剁碎了,用熬热的麻油淋上,拌入姜葱末、豉醋汁,生着吃。
水族,即使是淡水河鲜,生食的过程中,蛋白质也容易引起某些人过敏,喉头发痒就是一个表征。熟醉的食物,则多无此虞。
沈馥之又道,时人爱吃辣、吃酸,也可以往腌渍料里放茱萸粉、芥子油、渍杏子。
姚欢得了沈馥之的提点,回竹林街的路上,寻到蜜饯铺子买了酸青梅,扔到腌缸中。
今日正好给曾纬尝尝。
曾府有魏夫人这样的资深美食家做女主人,平日里从洗手蟹到醉虾,只要到了季节,也没少吃,曾纬虽觉得这鳌虾丑陋不堪,形同虫蚁,但闻那醉料一股浓香,见姚欢剥出来的虾肉,实则与寻常水族无甚异样,便也笑着吞了。
“像醉蟹钳子,又比蟹肉更有嚼劲,你调味也调得甚好。说来也奇怪,这虾在你养之前,我怎地以前从未见过。”
姚欢莞尔,重复着那套说辞:“开封城何等商贾云集、水路通达的大码头,或许,哪个商队不知从何处带进来,落在城中水渠里。”
又道:“也是运气,去岁重阳发水那日,邵先生划船来救街坊,也救了这些虾。否则,我如今哪来虾苗养去城外的水塘里,更无可能琢磨着养虾贩虾的买卖。”
“邵先生”三个字原本已够教人心烦的了,这后头一句,更令曾纬面色一沉。
什么意思?捣鼓胡豆、当垆卖饮子不够,还要学做牧鸡饲猪的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