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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父辈的交谊,马庆童年时,常能吃到这位伯母所做的缸肉。
伯母去世时,欢儿才九岁,她竟然学会了母亲的庖厨手艺。
五年前,一对青春恋人的朔野幽会,从黄昏到夜来,暖洋洋、热烘烘的感觉毫无退意。
不仅因为太阳落山后还有滚烫的酒与肉,更因为,来自心爱女子温柔的亲吻,让马庆从身到心,都化了。
欢爱的序幕终于拉开的时候,马庆其实还有些犹豫,女子却坚决。
“暂伴月将饮,行乐须及春。”
她喝了一口马奶酒,又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不要辜负了我的名字。”
男子周身登时燃起火来。
他知道,她像他阿爷,不爱大宋士写出的那些浅吟低唱的小令,他们爱的,是前朝李太白奇幻而奔放的诗篇。
但他没想到,她一个刚及笄的少女,平素里沉静寡言,此刻却如此大胆,主动地撩拨他。
他按住她去解衣衫的手:“还是等我回来?”
欢儿干脆反覆上他的手背,操纵着他,拂去自己身上的襦衫儿。
“为什么?两情相悦之际,就像美酒酣热之时,为何还要管那些繁缛节?你不是环庆最好的弩手吗?来,此刻,这里就是你的战场,开疆拓土吧!”
月光亮堂堂的,亮到足够马庆看清楚,女子的如水双眸,和面颊上被美酒晕染出的绯红,以及她胸前,莹白如牛乳的肌肤。
是的,顾忌什么!这本就是他定了亲的娘子!
马庆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支弩箭,但不是胜在征服,而是妙在融入。
压抑着音量的呼痛,渐渐得趣的娇吟,不再遏制的喘息,夜色掩护的缠动
如临密境,如浸温汤,如饮甘醴,如攀巅峰。
“欢儿,你真美。”
“欢儿,我会活着回来的。”
帐中一小块如豆的松脂,贡献几分聊胜于无的光明。
邵清将平时装药材的筐子倒扣过来,摆好两个黏米饼子、两碗野菜汤。
“马庆,最后将就几日吧。待到了庆州城,给你们夏人的将领去做通译,就有好东西吃了。”
邵清递给马庆一对磨得十分光洁的红柳枝杈,算是筷子。
马庆拱手谢过。
“邵郎中,这汤,也是伙夫给的?”
“我方才在帐外,自家用陶罐煮的。前些时日运气好,采药时挖到了野山药,雨后还扒来几捧地软,混着碱蓬草。这做法,我原也不晓得,来庆州后,乡邻们教的。”
邵清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装盐巴的布包,捻了一撮盐,分别撒在两碗汤中。
“做汤,不能初时就把盐和食料一起煮,应如这般热腾腾上桌时再加盐。”
邵清的语音柔和,笑容也似有若无。
与其说他在与一位无害的异国俘虏闲聊庖厨的点滴门道,更不如说,他只是在孤独寒凉的征程里,坚持自己的某些习惯。
“他哪里是将就,他分明是个讲究人。”马庆想。
马庆看向汤碗中,野山药被切成了小颗粒,黑色的地软比蕈子更轻薄,好像墨滴入水后漾开的画面,碱蓬菜则根根清晰,透着秋冬时节野菜少见的新嫩绿意。
熟悉的地软汤
往事继续翻涌。
这次,马庆眼前浮现的,不是马奶酒与缸肉,而是一碗地软汤。不是欢儿,而是面容黝黑粗糙、双眼却像小鹿一样透着好奇的党项少女。
马庆啜了一口汤,轻声道:“我春初出征前,家中妇人,亦给我做了此汤。那边石砾粗犷,发出的地软更肥厚丰大,算得名副其实的山珍。”
邵清见他眼中泛出思念之情,遂道:“在下冒昧一问,你的妻室,她是汉人还是党项人?”
“党项人,”马庆顿了顿,不知怎么,又冒出一句:“你们有不少宋人,被俘后,也娶了党项女子。”
“哦。”
邵清无波无澜地应了一声,将硬得赛过石头的粟饼,耐心地拜成小块,浸润在野菜汤中,然后轻轻拨动着红柳枝,待饼块见软,再夹起来,慢慢送进口中。
马庆心道,这男子瞧着,竟有些像欢儿的父亲,从容,优雅,安静。
不知欢儿他们,在开封城过得如何?当年,他随父出征,欢儿随父南迁。一晃五年,早已得到自己殁亡之讯的她,应是由父亲做主,又嫁人了吧。
只愿,她的夫君,莫因她不是完璧之身,而苛待她。
马庆沉思之际,忽听邵清开口道:“苏武当年,出使匈奴被扣,放逐北海,亦娶了匈奴女子。”
马庆抬头,盯着他。
邵清与马庆目光相接:“苏武被囚北海时,备尝艰辛。和雪呑毡,掘草食鼠。人非磐石,那样的情形下,有个胡妇与他结伴取暖,相依为命,或许给他添了几分活下来的力量,很好。”
马庆带着半是诧异半是感念的神色,道:“我还以为,先生会瞧不起我们这些,娶了党项女子的汉人。不想,先生,竟以苏武那样的大英雄,来作比。”
邵清叹口气:“英雄也是人。人皆有色欲之心,这不是我说的,是我们大宋的苏子瞻苏学士所言。去欲很难,也无必要。无论绮窗朱阁,还是荒芜困境,人的色欲之心,都蓬勃旺盛。你看刘阿豹去城中妓舍,我虽不想去,但并不厌憎此行。何况,被囚的汉使,去国的俘虏,都太苦了。”
邵清说得并无粉饰仁慈的矫作之态。
马庆胸中一阵热意。
短暂的瞬间,他很想寻到隐蔽的安全方法,再与眼前这人谈论一些关于苦难、正义、复仇和命运的话题。
但他忽地又觉意兴阑珊了。
在自己孤独伸冤的路上,偶然出现一个善良的过客,对自己来讲,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呢?
这世间,大部分人,都不是邵郎中这般。
第261章 蠹官与狗男女总是成对出现
“大郎,这是蔡公命小的送来的,一千贯。”
裁造院深处,蔡攸接过家奴手中的几张钱凭,皱了皱眉,道:“父亲不是说好给三千贯么?”
家奴露出卑怯的神色:“蔡公说,先给一千贯,大郎要不,去把定钱付了。待回头钱补齐,大郎再去取画?”
蔡攸烦躁地“咳”了一声,抱怨道:“谈何容易!那可是戴嵩与韩干的画哪!说好了两幅一道请来,且一次付清,我才谈到三千贯这个价钱!”
但蔡攸也晓得,对个家奴撒气有何用?
关键还是邓家胆子小了。
邓家,是指邓绾、邓洵武父子一门。
熙宁变法时,邓绾在陕边宋夏接壤的宁州做个小小通判。为了得到京城的馆阁或者台谏要职,邓绾上书王安石,力陈变法之利,遂被王安石绕过州官举荐、吏部考试等正当流程,直接将邓绾提拔为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不久即升任御史中丞,位列台谏官职之首。
邓绾和蔡京、蔡卞兄弟,俱以王安石门下自居,同为神宗朝时的变法派阵营,彼此引作朋党。邓绾在王安石萌生退意后,跑到神宗帝跟前,力荐蔡卞这个王安石的女婿做副宰相。蔡京以新法得力干将权知开封府期间,也对邓绾的子侄多加照应。
而邓、蔡两家成为至交的更大原因,则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在邓绾做过地方官的大宋边疆宁州、庆州地区。
“邓绾元丰末年被先帝落职回边疆,其实也不算坏事。一来正好避开宣仁太后在元祐年间拿变法派开刀的风头,二来,你瞧,环庆那边回易、放贷所得,不比十个宰相的俸禄强?可惜哪,他死得太早,否则环庆经略使的位子,会是章捷的?”
蔡攸想起父亲蔡京陆陆续续与他交待的话,明白以如今情形,章捷最是忌讳朝中有人弹劾章惇任人唯亲、安排自己的堂兄出镇边军。因而,章捷对环庆路内的禁军盯得很紧,就算一面打西夏人,一面也不耽误整肃军纪,收收军中骄将的骨头。
邓绾老早安排在环庆的庶子邓洵谦,虽是个办事精干的,和已在京中做到起居舍人的邓洵武这个嫡子关系也融洽、配合默契,可自打章捷去了西军,蔡京和邓洵武从京中输送到庆州的银钱,邓洵谦常常不敢分发给西军里的人去放贷给军士们。
高利贷放不出去,利从何而回?难怪蔡府和邓府连着三年的年底,手头都紧巴巴的。
蔡攸正既恼且愁地思量着,一个小黄门进来报:“蔡监丞,张尚仪来了。”
蔡攸忙将满脸愠意抹了,冲蔡府家奴挥挥手,示意他快滚,又迅速转身,把五张钱凭分别锁入柜中。
屋外,一抹靛蓝色的婀娜身姿由远及近。
张尚仪进来,冲蔡攸嫣然一笑:“今日是替太后和官家再来交待你几句,元日朝会的礼服,可莫出了岔子。”
蔡攸见张尚仪未带着贴身女婢来裁造院,心思如电,闪了几闪,去将屋门掩了。
然后从腰带处掏了钥匙,开启柜门,取出一张钱凭,恭恭敬敬地捧到张尚仪面前:“眼看又是年尾,小弟是个粗人,也不晓得城中哪家的精致妙物,能入尚仪的眼。只好,耍个懒腔,此两百贯,乃点滴心意,求阿姊莫嫌弃。”
张尚仪抿嘴,大大方方地接了,又问:“我干儿子梁师成说的讯息,我上回可都原原本本倒给你了,画买得如何?”
蔡攸的媚笑忽地变作了苦笑:“行家有云,韩马戴牛,这两位的画,岂是小价钱能请得的。”
张尚仪惋惜道:“兵贵神速,送礼也是。端王身边可不止小梁一个亲随,他欲收韩、戴二人画作的消息放出去,想投其所好的,可不止你蔡家。”
顿了顿,张尚仪又带了玩味的眼神盯着蔡攸:“莫不是,你们瞎听了些飞语,以为因了朱太妃撺掇得,官家对端王,也要像对那孟氏一般,晾去犄角旮旯里了,故而舍不得花本钱?”
蔡攸闻言,赶紧道:“嗨哟,我的好阿姊,放着你这般内廷帝师的话不信,阿父和我难道会去信那些和福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