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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欢也语带双关地反唇相讥:“哪个身体康健之人,不爱吃肉?”
邵清笑了一阵,起身半靠在枕囊上,由衷道:“我最爱看的,就是你做什么事,都很专心的模样,不管最后吃不吃得饱。”
姚欢抬手揽上那副还未降温的胸膛,仰起脸认真道:“你看,我这样专心,你也这样……嗯,这样威猛,为啥我们还是没有……你是郎中,要不给我开几副药试试?”
不待邵清搭话,又嗫嚅自疑道:“开封的暑天,太热了,我一日也离不得冰饮子,一吃就吃到了重阳节。会不会因为我太爱吃寒凉之物,就会有,你们郎中所说的那甚么,宫—寒?”
邵清无语道:“我不是妇科郎中,但在我想来,且不说饮子从喉头到肠胃,早已温热,就算没被焐热,你的脾胃,离你的胞宫,隔得这样远,你平日里多喝几口凉饮子,胞宫就变成广寒宫了?
哈哈哈哈哈……
姚欢乐不可支。
自己这位中医郎君,不会也是穿越的吧?这口气,妥妥的果壳或者丁香园的公号文。
邵清见自己的话,果然有解颐效果,遂将双唇贴上怀里人儿的额头,轻啄温存了一番,才又与她平声静气道:“是药三分毒,你好好的,能吃能喝,在外跑来窜去的,比城里那些禁军还精神,你去抱个药罐子作甚?我确实很想与你有孩儿,但这个,全看缘分。老天给,就给,不给,就不给。你看你姨父和姨母,如今不也是琴瑟和鸣?你看朝堂上下,父子反目的,不也比比皆是?”
姚欢耳听这般春风化雨之言,只觉得自己的欢愉,比方才迎接开疆拓土时,更饱满鲜明。
二人依偎了片刻,邵清见怀中人似并无倦意,瞪着一对眼睛、精神抖擞地欣赏窗外月色。
邵清于是问道:“你若不困的话,我有一事与你说。”
姚欢收回目光:“嗯,什么?”
“今日,简王与我说,官家当初让我去做太府寺的提举,乃张尚仪的建言。简王对此人,很不以为然,用了心怀不端、诡谲自喜八个字来形容她,我问简王为何有这般评价,简王道,说不出细致的缘由,乃自己从小居于宫中、对内廷人心的感悟。总之,须提防她。你在宫中当过两次差,与她打交道下来,可发觉,她有古怪之处?”
姚欢回忆一番,道:“真不曾有此印象。相反,她帮我解过几次围。在宫中,除了仗势欺人的郝随之流,其他的内人们,都挺喜欢她哪。”
邵清犹豫须臾,才开口道:“我提曾纬的名字,你莫膈应。给官家送人参那日,官家赐我绯服,内侍引我去领衣裳时,我候在一处院中树下,正巧远远地能见到甬道上的情形。张尚仪与曾纬同行,这本来无甚蹊跷,因他二人当日应诏商议《神宗实录》之事。但二人分别时,曾纬没有半分行礼告辞的举动。张尚仪是内官五品,曾纬是外官从六品。”
姚欢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二人,公事外,私交亦不浅,以至于曾纬可以自然地忽略尊卑礼仪?”
邵清点头。
姚欢若有所思:“我头一回见到张尚仪,是在西园雅集那次,她带着那宫中书艺局的梁师成,来临摹王驸马的画。后来梁师成就跟了端王。若这张尚仪与端王一直来颇为亲近,或许也因此结交了曾纬?毕竟曾纬亦是端王府的座上宾。”
她说到此处,忽地停住了。
那个从最开始就被她忽略掉的疑问,此刻又冒了上来。
野史的记载,会不会并非空穴来风呢?
姓张,内廷高阶女官……
自己几年前进宫当差时,听她所说的身世,虽与曾家对不上号,但如果她真是曾布送进宫的眼线,当然会编一个身份哪。
邵清叹气道:“我年少时,在北边也多少见识过一些,这青天之下,各国各朝的帝王后院,没什么太大分别。就算简王与端王,已是少见的尚且情深的异母兄弟,他们,实则却仍像两株幼树,周遭东西南北的阵阵妖风,此起彼伏。”
姚欢道:“简王不是懵懂纨绔,他识人定论,总有他的道理。他疑心张尚仪将你荐去太府寺,未必出于举贤的善意,倒也提点了我。不论她是不是妖风,简王、端王、小皇子都可能做储君的情形下,你我如今办事,都与两个亲王沾着边儿,是要小心些。
……
杜瓯茶引着梁师成,来到小屋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姚欢与张择端的争执声。
“我不教,我不会。”张择端的语气,执拗而果决。
“你不会?正道,你画的佛像,明明都能卖钱了。”
“姚娘子,我做师傅,是教徒弟们画亭台楼阁、世象风景的。菩萨?你去请个善男信女,来教他们吧。让我教,只怕画不出菩萨宝相庄严、悲悯众生的气品尊容。”
姚欢慨叹,软一软口吻,劝道:“你从前被父亲迫着,画佛像换生计,因而心有怨气,我明白。但这艺徒坊收的娃娃们,我亦是要让她们能多点本事谋生的。你张正道先生,如今每月有端王府给你发银钱,顶上大半个赤县县令的薪俸了,可那些女娃娃们呢?她们将来,除了会画山川江河,汴河虹桥,还会画这个佛祖那个罗汉的,没准就能从这个庙那个庵里,或者大官贵户的这个夫人那个娘子那里,多接一门生意、多一碗饭吃呢?”
张择端油盐不进的神情褪了几分,沉默不语。
姚欢还要再给他作思想工作,门外的梁师成,不待杜瓯茶禀报,已大步迈进来。
“正道先生,在下听了一耳朵,姚娘子所言,在情在理。姚娘子既是一坊之长,先生们自当听她的,否则,学坊岂非乱了套?我端王府,倒要劝姚娘子,另请高明了。”
梁师成笑容温顺,语锋却犀利,意思更清楚。
张择端毕竟还年岁不大,又不是气骨傲然的家世出身,被梁师成一震,有些愣神。
梁师成眉眼间更和气了三分,将手中薄薄一本册子摆到案几上,笑眯眯道:“张先生,今日我来,是给你带一份大礼。端王从将作监的李诫李大监那里,讨来的十几张营造法式图。”
他此言一出,张择端那副片刻前还阴沉沉的面孔,霎时如雨过天晴,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姚欢也很高兴。
李诫啊……北宋建筑大神,建筑史上祖师爷一样的人物。后世,梁思成与林徽因,给儿子起名梁从诫,就是缘自对李诫的景仰。
姚欢如触奇珍一般,小心翼翼地掀开画册,一面赞道:“听苏公说,李大监得了官家旨意,在编修《营造法式》,已有数年,尚未付梓,我们这小小艺徒坊里,竟就能见到一二。”
梁师成爽快道:“端王去向官家讨的,说是艺徒坊有个界画大才,假以时日,只怕不输于李大监。”
旋即又转向张择端,嗔道:“你还与姚娘子赌气?你这样能耐,择木而栖去罢。翰林院的待诏们,都还见不着李大监的画哪。”
姚欢释然地摆摆手,拿起画册,捧给张择端。
梁师成和姚欢这般打一打,揉三揉,张择端亦觉自己莫再不知好歹、辜负这样好的一处所在,遂赧然又诚然地,向姚欢道歉。
张择端走后,梁师成又问了一番学坊运营月余的情形。
“姚娘子,端王特地吩咐高俅与我,平日里对娘子这处学坊务必尽心。高俅这些时日,去北边马场,给端王挑选几匹好马,以备来年重开的宗室马球塞所用。娘子若有所需,便派瓯茶来告诉我。”
梁师成侃侃而谈,不仅说的场面话,还主动提到冬月里要发给师生们的御寒衣物、被褥,又问了些粮米、柴禾支出的细节。
姚欢与梁师成,还是数年前打过一两回交道,今日见他,言谈举止的气度,已甚为老道周详,有几分王府都知内侍的派头了。
杜瓯茶给梁师成端来的,不是煎茶,而是一杯拿铁咖啡。
梁师成啜饮一口,笑道:“拜姚娘子的见识与张罗所赐,如今这胡豆饮子,眼看就要与茶平分秋色了,不少原来做香药的番商,都改成入舶胡豆,胡豆毕竟没有香药海运娇气嘛。对了,听说姚娘子去岁就设法弄到胡豆树苗,引种去惠州?”
姚欢道:“嗯,种在罗浮山,子瞻学士和苏家三郎,带领当地乡民,看护着。今岁,子瞻学士报知京师榷货务,胡豆树都活了。”
姚欢说得平淡,内心却是波澜稍起。
毕竟,宫中和坊间,都有传闻,眼前这梁师成,乃苏轼的血脉。
不过,姚欢去到惠州,真真切切地看过苏轼的面貌后,今日再仔细打量梁师成,实在,没看出几分相像来。
梁师成虽主动提及惠州,但听到“子瞻学士”的反应,也不见丝毫异样。
他只附和一句“若能如闽浙江淮种茶一般,自是更好”,便起身,彬彬有礼道:“在下也是头一回来学坊,可否让瓯茶,领我四处看看。”
……
阳光下,梁师成与杜瓯茶并肩而立,望着缂丝机房那一排掀到最大的窗户。
“缂丝与丹青不同,辨别运丝,比勾线着色难得多,每日里只有这两三个时辰,徒弟们可以跟着师傅学织法。冬月里天光暗淡得更早,学艺的时辰也更少。姚娘子怕她们眼睛废了,常盯着沈子蕃,不许他激进授业。”
梁师成听杜瓯茶说完,目光未动,微侧下颌,问道:“你是否觉着,姚氏,人挺厚道?”
杜瓯茶默然不答。
梁师成替她回答:“我觉得她挺厚道的。但是瓯茶,人的情份,有亲疏远近。”
杜瓯茶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梁师成道:“这些学缂丝的姑娘,不错,但方才看到的学琴学歌的几个小娘子,更好。到底是师师娘子做师傅的,这才教了几天呀。瓯茶,给你的头一家,是礼部徐侍郎,你须想想,怎么打开局面,说是不急,其实也急。”
杜瓯茶低头,看着地上,二人被阳光映得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