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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重新给他涂了剃须水,轻声说,“我没给人剃过胡子,盛子炎平时也都是用电动剃须刀,我就凭着感觉来了,但我觉得至少不能划伤你。”
江执还是不说话。
在她帮着他剃胡子的过程中,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像个十分听话的孩子。
他瘦了好多。
哪怕不用看的,光是摸着他的下巴就感觉到了。
458 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盛棠向来觉得,江执穿T恤衫牛仔裤的时候很不羁,穿工作装的时候很严肃性感,穿衬衫西装裤的时候又很矜贵,她喜欢多面的他,唯独这次,他是矜贵地站在她旁边了,可怀抱着薛梵教授的遗像时,她都是心疼。
来陵园前,江执将遗像擦了又擦,沉默的,执拗的。
相框里的薛梵教授是三十几岁的模样,正是一个男人从年轻到成熟最有魅力的时刻,就定格在了那一刻。
江执真是像极了薛梵教授,眉眼甚至气质,让盛棠感叹于血脉间的神奇。
墓碑是江执亲自选的,墓碑上的字也是他亲自刻的。
一直以来,他不满于薛梵,怨怼于薛梵,每次提到薛梵他都从不肯叫一声爸。在他心里,那个男人就是薛顾先,他不承认他是父亲,也不承认他叫薛梵。
一个“梵”字,对于薛梵教授来说是无上信仰,是孤注一掷的坚持。
但对江执来说是怨怼,当薛顾先将名字改成薛梵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信仰了。
这是所有人的认为,包括胡翔声。
所以胡翔声曾经跟江执说,没人生来喜欢孤独,但修复师这个职业注定了孤独。顾先他只是执拗了些,可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没你们。
顾先说过,等儿子长大了,会明白他的这份坚持。
胡翔声后知后觉,总是担忧江执和薛梵的这份父子情。但或许在江执的内心里,他早就原谅了薛梵教授,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怨怼过。
曾经盛棠猜想过江执的英名,以Fan自称,今天看见江执怀抱薛梵遗像的样子她终于能够肯定,在江执的心里,何尝不是也有个“梵”字?
不管是来自他父子情的执拗,还是源于他骨子里深藏着的信仰,这个“梵”字,其实打从上天注定他是薛顾先血脉的那一刻就存在了。
江执曾经问过团队里所有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留在敦煌。
所有人中,肖也的回答最矫情却也最直接,他说,因为敦煌是信仰。
团队里每个人,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却都在诠释着“因为敦煌是信仰”这句话的含义。
江执说他没信仰,对于“信仰”这两个字也不屑一顾,甚至他一度表示,职业只是职业,人活着总得做事,吃喝拉撒都需要做事维系。
可在盛棠眼里,他做的所有事和做事的所有态度都跟信仰有关。
所以,他其实是承认薛梵这个名字的。
也所以,他在墓碑上刻的是:先父,薛梵。
江执喊了爸,念了他叫薛梵,在心里。
下葬的过程很安静。
念追悼词的时候有人哭了,是些年轻的学生们,虽没见过薛梵,却是被感动的;有人红了眼眶,是胡翔声和团队的人,了解他的坚持,知道他的死因。
江执没哭,眼眶也没红,每个步骤都很缄默,最后就是对于大家的到来表示感谢。
陵园又多新墓,这世上对于敦煌的保护者少了一位。
但欣慰的是,于新墓前拜祭的是更多的敦煌保护者,他们的信仰一脉相传。
离开陵园,送别众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盛棠一时间拿不准江执的心思,他太沉默了,沉默的叫人压抑。想着他不算是个很会纾缓滞闷的人,能不能以工作为由发泄,揪着他们继续开会。
不料江执跟大家说,“我饿了,你们呢?”
夜宵挺简单的,江执却开了瓶酒。
挨个替大家都满上了,与此同时自己也斟了满满一杯。肖也担心他的状态,劝说他别喝了,平时酒桌上死活以奶茶代酒的人,今天这样着实叫人担心。
江执却坚持,主要是谢谢大家陪着他送了薛顾先最后一程。
就像肖也曾经说的,江执这个人从不沾酒,他没什么酒量,一沾就得醉。
一杯过后,他真就醉了。
饭没吃多少,最后是罗占和肖也两个把他扛进了屋。
收拾餐桌的时候,祁余起了担忧,问盛棠,“你更了解江教授的想法,现在都已经找到了薛梵教授的下落了,你说他是不是就离开敦煌了?”
盛棠抬头,见罗占和沈瑶也一并看着她,方知这种担心不是祁余一个人才有的。
肖也在那头收拾垃圾,不可能没听见祁余的话,但没过多反应,或许在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吧。
盛棠想了想,“我觉得他不会离开敦煌。”
肖也停了手上动作,转头看她。
她目光落向江执的房间方向,轻声说,“就是因为找到了薛梵教授的下落,他才会继续留在敦煌。”
再晚些时候,莫雪桦打了视频电话过来,神情看上去挺落寞。她从胡翔声那听说了薛梵的情况,跟盛棠说,找到也好,总能让人死心了。
又问了葬礼上的情况。
盛棠一五一十说了,包括江执亲自刻墓碑的事。
莫雪桦沉默良久,说找机会她去拜祭一下。这话叫盛棠没办法接,关于前辈们的前尘往事她也是知道的。莫雪桦见状说,“你不用担心你爸,你爸知道我的决定。”
真是火眼金睛啊。
很快盛子炎的脸也凑过来,跟盛棠说,“相识一场,你妈过去看看老朋友也无可厚非。还有,就算之前你妈对江执有怨怼,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又决定留在敦煌,你妈还能拿他和拿你怎么样?”
盛棠本来想跟他俩矫情一番,比方说,我留在敦煌纯粹是为了0号窟,又不是为了江执;又比方说,反对就反对呗,我跟他可没在一起。
但此时此刻一想到江执的样子就没了调侃的心情,其实莫雪桦说的也没错,找到了也就死心了,可她的胸口啊,总是堵得要命呢。
最后盛子炎说,“棠棠,你跟江执未来怎么样你自己做决定,我跟你妈商量过了,也不想干涉那么多了。人活一辈子,能再遇上就是缘分,真要是还放不下就在一起,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放下手机,盛棠在想,好像关系不关系的这种问题在繁忙的工作中早就忘脑后了,心里对他的那些个不满似乎也随着时间逝去,当时想着,一定要他跪地痛哭流涕的
煮了解酒茶送进房间,原以为江执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床上。
不料他是坐起来的,背对着房门,面朝窗子。房间里没开灯,窗子外也是漆黑一片,戈壁滩上的夜晚格外黑。
459 我就是你的家人
盛棠进屋后愣住。
好在外面的阴云散去了些,有浅薄的月光泻进来。等她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后,就能借着那点微凉看见江执的模样。
他似乎出了奇的倦怠,相比这几天的一直强打精神,此时此刻在这暗影里像是彻底泄了气。脊梁骨不再挺拔,整个人就窝坐在床头。
黑暗成了兽,能吞了他。
只留下很长又浅淡的影子,孱弱无力的,又能随着黎明前更黑暗的到来而被吞噬干净。
盛棠记得清楚,打从薛梵教授的遗骸被发现到现在,他好像都没好好休息过。
听肖也说,好几次了他听见江执在对面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下了床出了屋,去书房一待就会待到太阳升起。
这种情况盛棠也见到过。
是有一次她到厨房倒水喝,看见书房有光亮。是江执在里面,桌上放着的都是薛梵教授的物品,其中就包括他平时使用的工具包。
他手持着一把刻刀端详,又抬手轻轻摩挲着那把刀,很专注。
工具包里的工具盛棠都不陌生,每一件工具上面都刻了个“梵”字。
盛棠上前,把解酒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绕到他旁边这么一瞧,果然睁着眼呢。
心叹一声,也幸好肖也在书房跟祁余他们商量方案呢,这要是回来睡见着江执这样也会糟心。
“头疼吗?我煮了点解酒茶你先喝了吧。”盛棠轻声问他。
江执没说话,目光还是落在窗外没收回来,像是没听见似的。借着月光,盛棠打量着他,也看不出来他是醉着呢,还是已经醒酒了。
想着后者的可能性很低,那么没酒量的人,还不如她呢。一杯过后可是被人扛进屋的,所以现在是晕着的?
盛棠转身刚要走,手腕却被江执一把攥住。
吓了她一跳。
扭过脸,跟他目光相对的瞬间,她的心猛地颤了颤。
他不像是醉着的,眼神很清明,却又是明显的无助和无措。这种眼神她在白天也见过,他刮破了自己的下巴,就那么无措地看着刮刀和手指头上的血。
这一刻,盛棠竟清清楚楚感受到他的孤寂甚至是恐慌。
不是她平时看到的江执,也不是她这些年来所认识的江执。
他是Fan神,是业内的神。
神向来是高高在上,受人敬重要人仰视,他向来都是这样的男人啊。
现在他攥着她的手腕,不顾受了伤的手指头。他的掌心很凉,这么热的天,她觉得他的手温始终没缓过来。手劲却是不小,她都觉出疼了。
他开口了,嗓音低而哑,“别走。”
盛棠觉得这一声入耳后,心就像是被只手给狠狠攥了一下似的,软疼软疼的。
她说,“我不走,我给你端解酒茶。”
江执的手稍稍用了点力,她就顺势坐床上了。
他贴过来,从身后搂住她,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盛棠任由他跟抱着人形抱枕似的抱着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他就算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感受到他心底深处的悲怆。
节哀顺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