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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经了一整日送到行宫,仪嫔自是欢喜。好似怕皇帝反悔似的命人即刻收拾了行装,这就匆匆往回赶。
宫里,贤昭容听闻皇帝松了口,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想好了,只这一回,只向仪嫔低头这一回。
她不能一直在这条“贼船”上。
若仪嫔来日还拿那御赐的福字说事,她就大着胆子去御前与她争个是非。
若仪嫔要抢她的公主……
她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孩子留下。
如此再过去三四天,顾鸾终于等到了上元节。
这日她恰不当值,中午便睡了个懒觉,临近傍晚时才起来。
方鸾歌见她起身,就将皇帝刚着人送来的衣裳捧到了她跟前。顾鸾拎起一看,其实就是一身袄裙、一件披风,形制与宫中常服并无甚不同,只是料子普通些,不似宫中常用些稀罕衣料,瞧着便像富贵人家千金小姐的穿着。
顾鸾将这衣裳穿上,对镜看了看,就挑了副朴素些的雪花银簪来搭。发髻一绾用两柄银簪箍住,侧旁再缀一扇坠着流苏的银色插梳,再度对镜细瞧,转头问方鸾歌:“不张扬吧?”
方鸾歌一听就笑:“张扬二字跟姐姐从来不沾边,姐姐放心吧。”
她点点头,推门而出,见外头飘了些细雪,便支起伞来,往殿前去。
雪花在天地间书开一片朦胧,顾鸾拐过一道弯,便见殿前已停着一架木厢的马车。一道颀长的月白色身影立在车边,玉冠束发,折扇在手。
风姿怡然,好似书里写的风流文人。
她欣赏着他的身影上前,见他也走来,她将目光收回,垂首福身:“皇上万安。”
却闻一声低笑:“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孤身外出,可是要去灯会?”
顾鸾抿笑颔首:“正是要去灯会。”
“那不如结伴同游?”他又道。
说及此处却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再演不下去:“上车吧。”
顾鸾红着脸,随着他一同上了马车,张俊在外亲自驭马。
马车很快驶起来,车轮隆隆压过覆着细雪的石砖,驶离宫门。
这并不是顾鸾这一世第一次离宫。上一次是出去秋a,她记得方鸾歌一路都很兴奋,时常扒开帘子往外看。
那会儿她还觉得方鸾歌好笑,这回不知怎的,自己却成了坐不住的那一个,不多时就伸手揭帘,张望外头的街道,直嫌灯会离得太远。
楚稷不作声,以手支颐,笑瞧着她。
她满目的期待与好奇,看着看着,头就不自觉的探出了窗外。
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羽睫上,晶莹剔透,直将她点缀得更玲珑可爱。
灯会生事(“再算上轻薄御前掌事女官。。。)
上元灯会设在东市; 东市地处京中,平日是百姓们采买日常所需的地方,只出宫还不够; 还得出了皇城才行。
是以马车这一行就行了将近一个时辰; 车子在东市门口停稳时已是月上柳梢之时。顾鸾揭开窗帘一看,铺满集市的花灯正漂亮; 道路中人头攒动。
“别看了; 下车看。”楚稷在她脑后敲了一记,就一马当先地先下了车去。顾鸾自顾自地揉一揉后脑勺; 也跟着下去。他在车边站稳,就转过身来扶她。
她一时迟疑,但见他神情自在好似就该如此,终是没做推辞; 搭着他的手下了车。
“张俊。”楚稷一唤; 张俊上前揖道:“公子。”
楚稷压音:“此次出来无人知晓; 让暗卫们都别现身; 你也不必在近前跟着。”
“诺。”张俊应声,就往车后绕去,该是去向暗卫们传话了。
楚稷抬眸望着面前灯市,稍作沉吟; 还是与顾鸾透了个底:“顾鸾。”
“嗯?”
“朕一会儿可能有些事要办。”他口吻沉沉; “朕听到些传闻; 说有入京朝贺的官员欺压百姓,惹得民怨载道。昨日又恰得了消息,说他们或也会来这灯会――倘使真碰上有人惹事; 朕自要把他们办了,你别怕。”
此话半真半假。事情是真的; 但诸如“听到些传闻”“得了消息”这般模棱两可之言,是他自己编的。
之所以由此一言,是因他这两日都在做梦,梦见有朝中官吏在这灯会上酒后撒疯,打死了人。此事状似不大,却成了一条□□,引起了不少民怨。梦境里他还模模糊糊看到事情不知怎的牵涉到了番邦的一位王子,后来民怨一起,直闹得两国之间都觉尴尬。
楚稷见了这般预兆,虽不清楚那究竟是谁,也想将事情了结于起始,唯恐随行的人多了会打草惊蛇。
入了灯会,便一壁赏灯一壁找寻梦中所见的地方。顾鸾跟在他身边同行,时而望一望彩灯、时而看一看他。
她原以为他是专程带她出来赏灯的,高兴得很;听他方才所言,才知他是真要“体察民情”,心里便更高兴。
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他也是这样国事为重的。她喜欢看他运筹帷幄的样子,更喜欢他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品性。倘使她能有机会在这样的事里帮他一分两分,她便更加欣喜。
楚稷边走边回忆,朦朦胧胧地想起梦里听到的钟声。
那是亥时的钟声,现下还不到戌时,时辰还早,不必心急。
他定住心,视线一偏,就见顾鸾微侧着首正往什么方向看。他循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来回分辨几番,觉得她该是在看不远处一个挂着跑马灯的摊位。
跑马灯总是有趣的,宫中的工匠在这一日也会做出不少,挂在太液池边,但民间总会有更多奇思妙想,做出千奇百怪的灯来。
“过来看看。”楚稷一哂,信步向前走去。周遭人多,他忽往旁边走,顾鸾被人流一挤就被隔开。不多时又见他的手从人群中探过来,拽着她的衣袖一道往旁边去。
挤到摊位前,楚稷抬眸四顾,一时觉得此处的跑马灯也没什么稀奇。转念想到她喜欢,便又觉该夸上几句。
不及开口,旁边的人笑逐颜开:“这个怎么卖的?”
顾鸾蹲身从旁边紧邻的摊子上拿起自己方才已盯了许久的东西,楚稷费心为跑马灯编的夸赞之语只好咽回去。
他偏过头,乍看只见她手里抓着一大团染成粉色的毛。再定睛细瞧,似是个兔毛所至的球,做成了桃子形,上面还缝出两片同样毛质的绿叶,蓬蓬松松,看起来手感极好。
可是桃子为什么要做得这么毛茸茸啊……
莫不是因为“毛桃”……?
楚稷心里揶揄着,嘴角轻扯。
旁边的顾鸾则是问了三两句话就付了钱,买了两个喜滋滋地拎在手里。觉得大桃子胖乎乎软绵绵,怎么看怎么好。
端详片刻,她大方地拿起一个举到他面前:“送公子一个。”
楚稷挑眉:“干什么用的?”
就见她的手一转,把大桃子托在手心上:“摆着不好看么?”
他嗤地笑出来,又淡声:“你们姑娘家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嘁。
顾鸾撇撇嘴,不再想给他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复又自顾自地张望起周遭的花灯来。
二人慢悠悠地一并往前走,走了一会儿,楚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才买的,是不是两个啊?
两个,即为一对。
他突然就后悔没要了。侧眸看看她,矛盾半晌,伸出手,摊在她面前。
顾鸾不禁一愣:“怎么了?”
“桃子。”他沉肃,“我要一个。”
“……”她不解地眨眨眼,觉得他奇怪,还是依言给了他一个。便见他将大毛桃子一攥,就又继续往前走了,也不说什么。
这人怎么回事,出尔反尔,还要得这样理直气壮!
顾鸾心里悄无声息地骂了两句,瞪一瞪他的背影,乖乖地继续跟着他走。
走到集市最东侧,便是一排两层小楼,皆是酒肆饭庄。二人出来时恰该是晚膳的时辰,此时更是饿了。楚稷遥遥望见这排酒楼时便想着该带她吃些东西,走近一看,更是心中一松。
他看到梦中所见的地方了。
得云楼,一家做江浙菜的馆子。
“去尝尝那家。”他说着就进了楼门,楼中伙计迎过来,一见他的衣着就知他该是不差钱的主,点头哈腰地笑说:“这位客官,二楼雅间请?”
“不了。”楚稷摇头,随口寻得说辞,“一楼热闹。”
他梦中所见的混乱,便是在一楼。
小二于是将二人请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二人一并落座,楚稷随口点了些菜。当中有一道松鼠桂鱼引得勾起了顾鸾一些念想――掐指一算,若不平白出什么变故,他为松鼠桂鱼大发雷霆的时日怕是也离得不远了。
鱼肉乡里的官吏总是有的。若放在几十年后,他已见惯不怪,便能横眉立目地将事情办了,自己不至于动气伤身。
但眼前将至的这一回,他却因为年轻气盛真动了怒。
以至于……以至于后来有火没处撒便一拳砸在墙上,倒被一个寸劲儿伤了筋骨,好生养了些时日才能提笔。
顾鸾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皇上为一条松鼠桂鱼发了大火”的消息随着南巡队伍回宫而传得阖宫皆知,六尚局的宫女无不津津乐道。她和同屋们一度私下里觉得他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整个皇宫大半年都没人敢吃松鼠桂鱼。
日子隔得太久,她不太记得那具体是哪一年的事了,但应该也就是近一两载。
这一回,她该会是随行宫人中的一个才是。
――可不能再让他伤了手了。
顾鸾自顾自想着,楚稷背后不远处的楼梯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咚――”
沉沉一声,好似重物撞在木头上的动静,引得一楼的满座宾客都往上瞧了一眼。
紧接着就闻楼上喝骂:“让老子下不来台是吧?!”
是个粗粝的男音。
楚稷眉心微跳,扭头往楼梯上看去,不及视线定住,惨叫惊起。一伙计从楼梯上翻滚而下,惊得满堂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