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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信得过楚稷,可贤昭容这份紧张背后究竟有什么,也着实是让人不安的。
回到含元殿的时候,殿中仍歌舞升平,楚稷正在侧殿里饮茶醒酒,见她进来,随口笑问:“怎的这么久?”
顾鸾想了想,笑道:“出了殿碰上贤昭容娘子气色不太好,便扶她去厢房坐了坐,说了会儿话,就耽搁了。”
楚稷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她又自顾自续说:“昭容娘子为人娴静,大公主也生得可爱,皇上回宫这些日子都没顾上去瞧瞧。”
她这般一说,楚稷才惊觉南巡回来已有近二十天了。只是他已习惯于不去后宫,这二十天里又先是端午再是皇长子百日,和朝务压在一起,忙得他头晕脑胀,还真没顾上去看一眼大公主。
楚稷心生愧疚,又抿了口茶,就说:“等宫宴散了,提醒朕过去。”
“好。”顾鸾颔首应下。
待得宫宴散时,已近黄昏。楚稷更了衣,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就往后宫去。
顾鸾早一刻就让人去知会了贤昭容准备迎驾,于是一行人刚至永宜宫门口就见贤昭容迎了出来。贤昭容领着宫人见过了礼,起身间与顾鸾目光一触,顾鸾就发觉她怕得要死。
其实楚稷哪有那么可怕。作为一个皇帝,顾鸾觉得他的脾气已再好不过了。
一行人入了永宜宫,又至贤昭容所住的思荷轩,楚稷径直去了卧房,看望大公主。
大公主很给面子,小小的婴孩正值一日里要睡八九个时辰的时候,此时却醒着,在摇篮里东张西望。见到父亲,睡眼惺忪地扯了个哈欠。
“哈哈。”楚稷含笑,在摇篮边蹲下身,“小丫头,你还记得爹吗?”
顾鸾在旁边静静看着。
他身形清隽,剑眉星目,蹲在摇篮边逗小孩的样子别有一派风姿。
摇篮里的大公主却还没到能欣赏男人容貌的年纪,望一望他,又打了个哈欠,闭眼就睡了。
自这日起,楚稷就记得常去后宫看看两个孩子了,有时实在忙得走不开,就着人将孩子抱到紫宸殿来,忙里偷闲地陪孩子玩一会儿。
――说是他陪孩子玩,其实也可理解为是他“玩孩子”。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总幼稚得很,顾鸾几次看见他蹲在摇篮边兴致勃勃地戳孩子柔软的小胳膊小脸,哪怕孩子睡着压根不搭理他,他也能饶有兴味地玩上半天。
如此一直到六月中旬,仪嫔称病,召了太医去。太医说是暑热太重加之郁结于心所致。
楚稷不喜仪嫔,没多费什么心思,只嘱咐太医悉心照料。仪嫔的病情却反复起来,迟迟不见好转,到了七月末,仪嫔着人请了太后的旨,召了娘家人进来探病。
又过两日,仪嫔家中上疏,疏奏中称仪嫔郁结乃是孤独所致,又道仪嫔素来喜爱孩子,此番娘家进宫探病,她也时时念着想得孩子陪伴,更念及大公主可爱。家中因而请旨,将大公主交由仪嫔抚养。
这封折子递进紫宸殿的那日,顾鸾正好不当值,张俊觉得这事很不合适,便私下里着人来给她递了个话。
顾鸾听得心下咯噔一声:“仪嫔想要大公主?!”
“是。”来禀话的宦官躬着身,“皇上这两日看折子看得眼睛疼,这封是让张公公念来听的,下奴在旁边也听着几句。写得倒感人肺腑……又是提及家□□勋、又是爱女心切的……”
顾鸾锁眉:“皇上怎么说?”
那宦官道:“皇上没说什么,让张公公直接读下一本了。”
顾鸾深吸了口气。
原是为这个,怨不得贤昭容心神不宁。
仪嫔与贤昭容都不得宠,两方家世却相距甚远,若她是贤昭容,她也要慌。
仪嫔这算盘打得倒好。
虽会惹皇上不快,胜算却并不小。倘使先前的事让仪嫔再也没了得宠的机会,夺了这个公主,她也算为自己谋得了一份富贵了。
顾鸾沉吟思量,一时想到的自是直言去劝楚稷,转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与上次的香囊案不同,上次是有人要害她,她自问知道他的品性,便愿意信他。
可这回,说到底没人受害,仪嫔娘家这道折子上得开诚布公。他只是要在两个都不太相熟的嫔妃间抉择让哪个抚育大公主,于帝王而言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心底将贤昭容当日所言盘算了几遍,顾鸾终是觉得,那话不是不能说,却不能贸然去说。
――仪嫔家里又是爱女心切、又是摆出功勋,句句都是道理。贤昭容只摆出自己一条命去挡,虽然也能有用,却总归让人印象不好。
嫔妃以死要挟皇帝,指不准就把后半生的平顺都搭上了。
斟酌再三,顾鸾吩咐眼前的宦官:“这事我知道了。你往永宜宫去一趟,先不必跟贤昭容提及此事,只告诉她,我一会儿过去看她。”
阿鸾真好(又一个月过去了顾巍怎么。。。)
永宜宫中; 贤昭容尚不知仪嫔娘家已上了折子的事,心情便还算好。见顾鸾前来,含着笑将她请进了屋里; 一道落座。
这些日子因为皇帝常来看望大公主; 二人原也熟络了,贤昭容又对她心存感激; 私下里的走动便也有过几回。是以顾鸾一落座; 贤昭容就让人上了她爱喝的茶,噙着笑问她:“大姑姑是有事?”
“也没什么事。”顾鸾莞尔; “今日难得不当值,在房里倒闷得慌,便来昭容娘子这里坐一坐,讨盏茶喝。”
“那可太好了。”贤昭容笑说; “皇上近日常来看望我们母女; 想是大姑姑劝的。我不知该如何谢大姑姑; 大姑姑若喜欢我这里的茶水; 倒可管够。”
顾鸾道:“那我可能喝得很,娘子这海口夸下可不准反悔了。”
顿了一顿,又说:“倒也还有一事要告诉娘子,但娘子别慌。”
贤昭容微怔:“姑姑请说。”
顾鸾沉息:“仪嫔的娘家; 刚给皇上上折子了; 想把大公主带去给仪嫔抚养――昭容娘子那日心慌; 是为此事吧?”
话音未落,贤昭容嚯地站起身,却慌张得说不出话。
顾鸾轻叹:“看来是了。现下皇上倒是没准; 依奴婢看,日后也不会准。可昭容娘子若是心神不宁; 有些准备倒也做得。”
贤昭容恍然回神,急着问她:“大姑姑可帮我陈情了?”
“还没有。”顾鸾如实告诉她,“昭容娘子先听听我的主意,若觉得不好,我这便回去转达昭容娘子的意思也可。”
贤昭容定住气,抿一抿唇,落座回去,迫切地望着她:“大姑姑请说。”
顾鸾想了想:“昭容娘子觉得皇上会来,是奴婢劝的,其实说不上。皇上本就是有心好好教养孩子的人,只是大公主与皇长子都才刚几个月,他当中又出去南巡了一趟,不免不太知道该如何当好父亲,也在摸索。所以奴婢提起来,他才听得进去,心里就记下了这事,愿意常来。”
“仪嫔要孩子这事,亦是如此。”顾鸾顿了顿声,“皇上本是仁善之人,断不会愿意看到母女分离之事,仪嫔家里搬出功勋说事未必有多好使。他如是允了,无非是那折子让他信了大公主有个出身尊贵的生母会更好――皇上头一遭做父亲,在如何才算对孩子好这事上,拿错主意也是难免的。昭容娘子想留住大公主,唯一要防的就是这一点。”
贤昭容心神不宁地追问:“那我当如何做?”
“慈母之心摆在面前,就是最让人动容的了。”顾鸾和颜悦色道,“皇上有时忙起来顾不上来永宜宫,就着人将大公主抱去紫宸殿,昭容娘子从来不跟着去。若让奴婢说,昭容娘子就该跟着去才好,平日里若大公主有个小病小灾令昭容娘子担忧得彻夜难眠,昭容娘子也大可让这些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去,莫因觉得是做母亲的分内之职就不好意思说。皇上看到昭容娘子是一片慈母柔肠,自会觉得出身高低反是小事,照顾好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到时候奴婢再依昭容娘子所言去提一提那些话,方能事半功倍。”
贤昭容拧着眉头静听,边听边思量。待顾鸾说完,她露出了几分迟疑:“我是……我是怕皇上不喜欢我,我若次次都跟着去紫宸殿,日子久了,他会不会就连公主也不想见了……”
“这叫什么话。”顾鸾失笑,“皇上对昭容娘子确是说不上宠,却也并无厌恶之心。您是做母亲的,跟着襁褓婴孩去什么地方都是天经地义,切莫自己想得太多。”
是这样?
贤昭容凝神苦思半晌,拿定了主意:“那好……那我知道了。”
“今日奴婢就可以先帮娘子带一回话。”顾鸾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了榻桌上放着的一枚荷包上。
这荷包一瞧就是贤昭容刚绣出来的。贤昭容绣工不错,闲来无事做些东西样子都精巧。大公主衣衫、襁褓上的绣花多是她亲手所制,件件都很漂亮。
顾鸾指指那荷包:“娘子将这香囊赏给奴婢,奴婢回去就找个机会让皇上知道这是娘子绣的。顺着话茬,再告诉皇上娘子常常因给公主绣衣忙到深夜,娘子看行不行?”
“行……”贤昭容略作迟疑,便点了头。
紫宸殿里,楚稷忙完了手头紧要的事,又让张俊将仪嫔家中上的那道折子取了来,一语不发地看了一遍。
仪嫔想要大公主。
这原不是大事,贤昭容是宫女出身,宫女出身的嫔妃生下孩子交给出身更尊贵的嫔妃抚养合情合理。
只是,他因为先前的纠葛和梦境所见,信不过仪嫔的人品。
今天白日里在听张俊读这奏章的时候,他又看到了更多。
他感觉肩头一沉,侧过头,恍惚里看到一个年轻姑娘从后面环住他的肩。他隐约知道这就是他的长女,听到她软软糯糯地说:“父皇,给母妃晋一晋位份好不好?一直以来她都只守着儿臣。如今儿臣成了婚、有了孩子,进宫的时候也少了,儿臣怕她过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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