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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没说完,楚稷的目光已忍不住又落回饼上。
他真的饿了。面前没吃的还好,既有,看一眼就觉忍不住。
他于是不自觉地伸手拿起块饼,又执箸夹了两片牛肉,往饼中一夹:“没什么旨,起来吧。”
倪玉鸾窒了息。
顾鸾稳稳当当地立起身,楚稷正一口咬在饼上。她垂眸又道:“皇上也别用太多。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要用午膳了。”
楚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眼睛只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柳宜盛赞过她的缘故,这些日子下来,他越发觉得她很好。
许多时候他也说不出她好在何处,只是觉得与她相处舒服得很。有时他们可能一整天都不会说上一句话,他却觉得看她一眼都会愉悦。
他的心开始变得不遂己愿,梦境带给他的搅扰都好像不重要了。当中有那么两三天,他又梦到了那凉亭里的背影,因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背影的簪钗耳饰,他竭力告诉自己那该是倪玉鸾,不是顾鸾。
可他只能在私下里劝住自己。只消她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忍不住地会想:她真好。
楚稷思绪万千,默不作声地吃完了手头这块饼,站起身,往外走。
途经她身前,他顿了顿:“随朕出去走走。”
“诺。”她福身一应,跟着他往外走去。外面阳光正好,天高云淡。他漫无目的地逛着,不多时就入了后宫,逛进了御花园。
顾鸾安安静静地跟着。上一世他有烦心事时也常这样闲逛,不仅自己一语不发,也不喜旁人搅扰,是以跟在他身边的宫人便很少,常常只有她一个,无声地陪在他的身边。
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他不必说话,她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但这回,他出乎她意料地回过了头,眼中浸着笑:“你话很少。”
顾鸾浅怔,眼波流转:“皇上觉得适才的牛肉好吃么?”
他说:“还不错。”
她又道:“奴婢也会做,哪天皇上若想起来要吃了,奴婢去做来给皇上尝尝?”
“好啊。”他看着她,笑一声,“那朕下午就要吃。”
“明日好不好?”她跟他打商量,“要卤一夜才好吃,今日怕是赶不及了。”
“也行。”楚稷噙着笑,答应下来。又禁不住地看她,心底的感受奇妙难言。
他发现她是不怕她的,打商量时毫无惧色,轻松自在。
可很少有人不怕他,因为他是天子,手握生杀大权。
朝臣们与他说话尚且谨慎小心,何况宫人。
他与人相处时,他们心里时时都是紧绷的,他也放松不下来。这种感觉说不上严重,却时时都在,好像理所当然,却让人疲惫。
现下的这种奇妙的轻松,他只在一个地方体会过。
——他的梦里。
他的梦境虽然朦胧恍惚,他至今没看到那个“阿鸾”长什么样子,轻松的氛围却让人回味。
也正因如此,他每做一场梦都愈发执着地想要找到“阿鸾”。
他觉得她必定懂他。
待得楚稷逛够了回到紫宸殿,顾鸾就钻进御膳房做牛肉去了。
上辈子她活得虽久却一直不善厨艺,只会卤些东西,还是为了他学的。
这辈子他若还爱吃,她就觉得没白学。
这一忙,她就忙了一下午。从御膳房退出来时,也到了宫人们轮值的时候,倪玉鸾行至房门口遥遥看见她从御膳房的方向过来,恨得牙痒。
什么东西!
曲意逢迎,狐媚惑主!
她有些后悔,恼自己轻敌,只用一剂药将顾鸾放倒了四五天,让顾鸾有了这般上蹿下跳的机会。
若她当时再狠一些,让顾鸾十天半个月起不来身,她必早已在御前稳住了脚,还有顾鸾什么事?
倪玉鸾沉着张脸回到房中,自顾自地沏茶来喝。
但人气不顺的时候连喝水都会塞牙缝,她气得连摔了两个杯子。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看得出来,宜姑姑不喜欢她。若她不能博得圣心进后宫,宜姑姑指不准要怎么把她打发走。而她若这般在御前走了一遭又没留住,回去之后上头的掌事怕也更要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她没有退路,必须进后宫。哪怕得不了宠,她也必要为自己谋个名分。
傍晚的昏暗里,倪玉鸾自顾自地想着,举目望去,只觉门窗上的朱漆都变得刺眼。
那漆色,多像血。
不是旁人的便得是她的。
天色再黑一重,倪玉鸾踏着夜幕寻去了小牧的住处。小牧的同屋恰在当值,小牧客客气气地请她进去,嗑着瓜子,脸上尽是了然的笑:“怎么的,姑娘近来不顺,想起我来了?”
“正是。”倪玉鸾毫不拐弯抹角,“那个顾鸾也太会出风头,不是个好对付的。”
“啧。”小牧啧声,“有什么不好对付?我看粗笨的法子就好使得很。上回那一出,她不也没察觉什么?”
“所以我这不是找你来了?你给我的那些东西,我自己可弄不着。”倪玉鸾边说边落坐下来,开诚布公,“说吧,你想要什么,咱们谈个价。”
病中(楚稷忍不住问 “顾鸾病还。。。)
又两日过去,皇后有喜的消息终于如顾鸾所料传了开来,阖宫同贺,宫人们俱有厚赏,御前的赏赐自也少不了。
这份厚赏令御前上下一团喜气,人人脸上都挂着笑。顾鸾却笑不起来,因为她又病了。
她自半夜开始周身发冷,后来又发热。待得天明,只好托方鸾歌帮她告了假。柳宜点了头,给她传了医女,又嘱咐方鸾歌好生照顾她。方鸾歌给她灌了一大碗汤药下去,她发了好一阵汗,头脑才清醒了些。
临近晌午,顾鸾躺得累了,便坐起来,靠着软枕想事。
方鸾歌央人给她熬了粥,端着粥碗坐在床边边吹凉边叹气:“你这身子也太弱了,咱们来御前一个月你就病了两回。要我说,不妨回头使钱请个太医好好给你看看,问问怎么调养?”
顾鸾没听进去,思绪百转,双眸望着身边的窗。
她上一次生病只道是风寒,看症状也确只是风寒,便未多心,养好了也就罢了。
可这才过了几天,又这么来了一回,她不得不添个心眼儿。
说到底,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多么体弱的人,十几岁时更是身子最好的时候。
上辈子的这会儿她正在尚宫局熬资历,刚进宫的小宫女什么都要干,她都没怎么生病。如今在御前吃得好穿得好,脏活累活又都落不到她手上,她反倒一场接一场的生病?
顾鸾反复揣摩,愈发觉得不会是巧合。
那若不是巧合……
顾鸾思来想去,现下会这么折腾她的,除了倪玉鸾也没有别人了。虽然楚稷已有几位后宫嫔妃,但倪玉鸾行事张扬,在嫔妃们眼里指不准她们两个谁更得脸,倘是她们下手,没道理倪玉鸾没事,只她一个人倒霉两回。
同时,倪玉鸾也最有下手的机会。她就住在隔壁,常来走动,用膳更是去东边的那方厅里与众人一起。没人能千年防贼,她只消有片刻的疏忽,倪玉鸾就能对她下手。
顾鸾想下去,越想越后怕。
两回都是生病,这是没下狠手,万一下次直接来一剂砒|霜呢?
顾鸾盘算着,心觉这般下去不是个事儿,可若要求个了结,却也不好了结。
上辈子她在御前那么多年都没人这样算计过她,一则是“年事已高”,身份再尊贵也就是个掌事女官;二则她当时自己大权在握,如若出了这样的事,自可雷厉风行地一查到底。
可现下,大权不在她手里。她不好去查,暗中较量反容易让自己落下把柄。
顾鸾靠着软枕想了一会儿,病中的疲惫就又涌了上来,她闭上了眼睛。
坦言说,宫闱斗争她并不算拿手。她虽是已在宫中待了一辈子,但也不过是当了一辈子的女官,现下倪玉鸾摆出这后宫争宠的架势来对付她,她还真有点不适应。
但,后宫争宠的伎俩她虽然不熟,宫中的生存之道她却还是知道的。
皇宫这个地方,最忌风头太盛,所谓树大招风。
会守拙的人才聪明。
再有就是,物极必反。
倪玉鸾每每侍驾,总要驶出浑身解数极尽讨好之事。御前早已有不少人觉得她用力过猛,宜姑姑便是其中之一。
楚稷眼下置身其中,或许暂且能安然享受几分,但她若天长日久地这样做下去,总归是让人腻味的。
以楚稷的脾气原也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不妨给倪玉鸾个机会,将事情做到极致。
顾鸾于是暗地里好生“作死”了一阵子。方鸾歌每每端药给她,若待在她身边她就喝,若有事出去,她扭头就偷偷到了;夜里睡觉偷偷蹬了被子冻着自己,临近天明再盖好假装无事;碰上沐浴时,她又咬着牙,狠心地兜头浇一盆冷水下去,直冻得齿间打颤。
如此一来,病情当然反反复复,总好不了。
为着圣体康健,御前的规矩向来最是严格,宫人们若生了病,痊愈了都还要再养上一两天才能进殿,免得把病气过给皇帝。她这般缠绵病榻的,自是一步都进不了紫宸殿了。
果然,顾鸾没过多久就听说,倪玉鸾最近愈发地春风得意了。
方鸾歌原就看不惯倪玉鸾那副样子,见她得意自然生气。七月三十这天,她盛好饭端进屋,顾鸾一眼就看出她脸色铁青,不及问上一句,方鸾歌伸脚把门踢上,就指着隔壁骂了起来:“有完没完!日日炫夜夜炫,三句不离皇上!什么都要提一句是皇上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进了后宫了呢!”
顾鸾躺在被子里,听言笑笑:“由着她说去好了,这不也没进后宫么?”
“嘁。”方鸾歌冷声,眉心紧锁着,坐到床边接着抱怨,“你是不知她张扬成什么样子!前些日子有几块新的玉牌送到御前,皇上原说拿去后宫分一分,可数量不少,就又随手给了宜姑姑两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