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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姝来不及分辨,也无从分辨那些异响是什么。
好在角门离沈晋明的明月斋,距离不算太远。
沈姝气喘吁吁穿过角门,反手锁上,拔出钥匙,将所有的响动隔绝在墙的另一侧。
她快速把黑色大氅包回油布包袱里,背在背上,直接下水,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游了过去。
隐约中,沈姝仿佛听见沈晋明的院子里,人声鼎沸。
她心底全是庆幸。
庆幸自己今夜心血来潮去了明月斋,才能发现三哥水壶里被人下了毒。
更庆幸自己跑的快,否则……若被阿爹派去守在明月斋外头的人抓到,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府了。
另一边,明月斋里。
沈晋明匆忙走到前院,就看见沈冲布在院子外面的兵卒,正背着弓箭从大门蜂拥而入。
福喜一见到他,直接冲上来,憨厚的脸上全是焦急和关切:“三少爷,刺客呢?您有没有受伤?”
就在他问询间,那些兵卒直直就要往房里冲。
“站住!”
沈晋明拦在兵卒前头,沉着脸色,狠瞪着福喜:“什么刺客?福喜,你今晚癔症了么?刚才嚷嚷着见鬼,这回又嚷嚷着见了刺客,我看你是疯了!”
兵卒们一听这话,齐齐转头怒目看向福喜。
他们都是都护府的府兵,这几日被沈长史以“抓捕细作”为名,借调来此。
大晚上的,若被个沈府小小的仆从当猴耍,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没疯!没疯!”
福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急急说道:“少爷,真的是刺客。方才我进院子里,看见两个人影趴在房顶上,我一出声,他们就飞身下去了,他们可有伤到您?”
“你说什么?!”
沈晋明瞬间脸色大变。
他想到跑去后院的沈姝——
“糟了!四妹!快!快去追!”
沈晋明心急火燎,带头大步朝着房后竹林冲去……
沈姝上了岸,脱掉湿鞋,悄无声息走到卧房窗下,把油布包袱连同湿鞋,扔进墙角的草木丛里。
她回头朝明月斋的方向张望——
只见内院的墙头亮着火光,人影攒动。
似是有不少人,在举着火把往湖里寻找什么。
沈姝惊了一跳,不敢耽误,赶紧跳进窗户里,关上了窗棂。
房间里,寂静无声。
守夜的丫鬟绿桃睡在外间,与沈姝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
沈姝不敢点灯,摸黑脱了湿衣,换上搭在床头临走前脱下的寝衣,又悄悄打开窗子,提心吊胆把湿漉漉的夜行衣扔进草木中。
她做完这些事,再看向远处的墙头——
那些在墙头举着火把的人,陆续跳回了竹林。
看来,三哥已经把他们摆平了。
沈姝默默松了口气。
她正要关上窗棂——
突然,她想到什么,后颈猛地蹿起凉意,头皮一麻!
沈姝记得很清楚,在去明月斋之前,为了不让绿桃发现她离开,她特意从外面把窗子关得好好的。
而刚刚,她回来跳进窗子的时候,窗户却是开着的!
电光火石间——
沈姝想起方才在竹林里,那道若有似无、无从捕捉的目光。
以及她逃跑时,夹杂在竹叶声中的异响……
倘若,这窗户不是绿桃进屋开的。
那就是——她房里进了人!
这个念头一起,沈姝全身的汗毛根根炸立。
她直觉就否认了绿桃进屋的可能性。
也瞬间便意识到,方才在明月斋,福喜那声“刺客”,说的不是她,或许是……
沈姝的身子未动,眼珠子转得飞快。
在有限的视线里,昏暗到极点的光线下——
她完全看不到,也丝毫感觉不到,房间里的不速之客,究竟藏在哪。
沈姝的指尖,不受控制在轻颤。
她竭尽全力、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关上窗棂,伸出双手摸索着,走到了床前。
在这个过程中,她睁大双眼,都没有在黑暗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她脱鞋,掀开被子,上床,躺下。
右手似是无意识的,伸进了枕下。
直到她的指尖,碰触到藏在枕缝里,那柄冰冷坚硬的匕首。
沈姝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悄悄放回了肚里。
很好。
今夜歇在这间房里的,就只有她和绿桃两个人。
她今日照过镜子,眉心没有香灰印。
十有八九是死不了的。
绿桃的眉心,也很干净,想必亦是死不了。
藏在屋里这人,从明月斋的竹林,逃进内院。
不去好藏、好躲、好逃的内花园,却偏来她的桃花斋。
就意味着,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三哥若知道福喜口中的“刺客”另有其人,势必会尽快来桃花斋查看她的情况。
那么现下,她就只需要等一个契机——
一个屋里这人对她动手时,让她能够出其不意反杀的契机!
这个杀念一起,沈姝无意识攥紧那把匕首,绷直了背脊。
就在这个瞬间——
一道劲风突然从她的右后方袭来!
沈姝只觉得肩窝一麻,原本紧攥匕首的手,倏然一松。
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榻前,俯身下来。
黑暗中,那人的视线,如泰山压顶似的,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势。
而他的声音,暗沉低哑中,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姑娘,方才我好心救你,莫非你要恩将仇报么?”
第027章 师父罗汉
这话,让沈姝想起方才在竹林里,救了她的那道“竹叶风”。
沈姝僵直的后背,微微放松了些许。
在当时那样的状况下,能够不让三哥察觉分毫,仅凭几片柳叶就令她的手肘,打偏三哥的枪柄。
需要极精准的反应力、高超的轻功以及强大的内力——
这三样能力,无论凭借哪样,在方才竹林里那么近的距离下,此人若想出其不意杀掉他们兄妹,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他,不旦没有痛下杀手,反而还救了自己。
这就意味着——
此人定然另有所图。
想通这点,沈姝从枕缝间抽出了手。
此人武功高强,就算她拿着匕首,怕是也伤不到他分毫。
沈姝拥着被从床上坐起身,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在黑夜里睁得极大,不输半点阵仗与男子对视。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她戒备地问。
窗纸透进来的微光,模糊勾勒出男子五官的轮廓。
刚毅、深刻。
尤其是他望进沈姝眼底似试探又似洞悉的视线,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男子直起身,淡笑着道:“姑娘勿怪,在下深夜来贵府,想要探访一个人。方才在下有幸目睹姑娘与令兄过招,想必姑娘应该知道那人身在何处。”
“姑娘”二字,搭配上男子低沉微哑的嗓音——
让沈姝第一时间便想起那日在福云寺,银杏院里的白衣男子!
沈姝微皱了皱鼻子,不动声色嗅了嗅——
大概是在竹林呆了许久,男子身上隐约有些竹香。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什么气味,更没有白衣男子身上的药香。
是她想错了?
“你想找何人?”沈姝压低声音问道。
这话刚落——
突然,从外间传来悉索的响动。
许是男子和沈姝的对话,惊动了外间值夜的绿桃。
绿桃睡意朦胧嘟囔着,从榻上起身,朝卧房走了过来!
沈姝听见绿桃的脚步声,心道不好。
她还吃不准这男子是敌是友,也猜不出他究竟有什么企图。
万一,绿桃进来看见他惊叫出声,触怒男子,恐怕会节外生枝。
这么想着,沈姝赶忙掀被下床——
而与此同时,绿桃已经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几乎是刹那之间——
男子一个闪身,去了门后。
“姑娘?”
绿桃走进房间,诧异地看着冲她疾步走来的沈姝。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相询——
只觉得颈后一麻,软软朝地上跌去!
“绿桃!”
沈姝脸色大变,急急上前托住绿桃的身体。
“姑娘莫慌,在下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男子嗓音低沉地说完这话,走到桌边,用火折子点亮了房里的油灯。
沈姝将信将疑的伸手,去探绿桃的鼻息。
呼吸还算均匀。
她的眉心在烛火映照下,也没有什么异样。
沈姝心下微松。
她将绿桃平放到地上,站起身,戒备地看着男子的背影——
高大、挺拔、体型偏瘦。
夜行衣包覆下的肩背,肌肉匀称、坚实浑厚。
一看就是武功超凡的练家子。
尽管如此——
不知为何,沈姝却觉得这男子的身形,和银杏院里那个书生般羸弱的白衣男子格外相像!
“你是……萧都护那个叔父?”她直截了当开口问道。
倘若此人真是那个白衣书生,性子虽然小气了点,却也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萧都护?叔父?”
男子语气带着疑惑,又含着笑意转身:“姑娘想必……认错人了吧。”
直到这刻,沈姝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俊美秀雅,却不失刚毅的面容。
斜飞入鬓的墨眉、英挺深刻的鼻梁、菲薄浅淡的唇……
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瑞凤眼,仿佛春山般宁静悠远。
他只是这般淡笑望着她,眼底漫开的雅韵,如同拈花一笑的佛,带着洞悉一切的透彻与深邃。
这样身手、这般宛若谪仙的面容——
除了一双瑞凤眼以外,与那日长相平平、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衣书生,没有半分相同之处。
她很难把眼前这个气质卓绝的男子,和“刺客”、“坏人”联系在一起。
沈姝眸色深深地注视着男子的眉眼——
不自觉朝他走近一点……